从东区回来之后，关于一对新人——小傅与张慧仪的各种消息几乎在卞司成耳边不断响起。这也难怪，婚礼上认识了他们两个人各个圈中的朋友，他们少不了要把所知道关于新人的动态或多或少地告诉卞司成，以供谈资。当然，这都是很普通的朋友，除开若干个新闻界、娱乐圈的外，大都是司机、人事干部——作为他们的同事兼知己。只是卞司成每每表现出异常的关心，使得他们还以为这对新人与他关系不同寻常，于是“汇报”得更勤了。
卞司成关心什么呢？其实，他完全是多虑了，新婚伊始，总是甜甜蜜蜜、胶柱鼓瑟，相敬如宾，一如他在郊外住处与婚礼上所目睹的一样，没有人不认为他们乃天作之合，卞司成这样想。正是卞司成上东区这段，他们一同外出旅游了半个月，到了桂林、张家界、索溪峪、天子山，随后又到了三峡，小三峡。山川的钟灵毓秀，也给他们脸色添了无数风韵，两人回来时那种沉浸在幸福中的神态，简直令人嫉妒，脸上总是红扑扑的，眼神总有几分醉意，每每依偎在一起难舍难分。
这不会是做给人看的吧——冒出这样的念头，卞司成马上便自我谴责了起来，是不是自己也嫉妒起来了？我们这一代人绝少有这种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爱情，他们这一代却不一样了，尽可以摆脱外来的、政治的或世俗的束缚，随心所欲地释放全部的人性。他们毕竟是有幸，赶上了好时辰。后来，又听说他们旅游回来后，小傅单位上分给了一套新房子。于是，两人又忙碌于构建“爱的小巢”。经济上，小傅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而张慧仪也决不会俗气，以买什么几大件作为身价之类的要求不可能说得出口，但我听他们的朋友说，新居里大如伊甸园，应有尽有，音响、VCD……这都是“湿湿碎”了，据说装修都花得不少。如今时兴讲“二人世界”，这个世界里一般气象万千，五彩缤纷，云蔚霞蒸——可不，哪有什么比感情世界更丰富多彩呢？据说，两人的结婚照，放得比真人还要大，矗立在新房里，好有气势，让一位位拜访的都赞不绝口。
这些朋友电话中的描述，都几乎把卞司成说动心了，也想去拜望一下。谁都会把这一婚姻说成是独一无二，乃至于具有震撼力与典范性的，这同所有人都从一片好心出发，祝愿两人百年和合，白头偕老，构筑一个爱的乌托邦一样。卞司成又何尝不这么希望呢。但是，人们过分溢美之词，是否便是要掩盖什么？反而让他难以放心。好过分了，必然物极必反，还不如平平常常，及至于闹点小矛盾靠得住。更何况他们的结合，有着异乎寻常的因素呢。他还是摆脱不了忧心忡忡。
是的，中国人对新人，总是乐意报喜不报忧的，人们毕竟都太善良了，也太渴望安宁与温馨了，哪怕自己得不到，也还愿意别人能拥有。偶尔，卞司成还能在拥挤的人流中，看到他们的背影，张慧仪紧紧挽住小傅的手臂，身子半带倾斜地靠着小傅往前去，自然是很happy的样子。在习惯深藏情感的中国人当中，他们已是相当开放了的。有一次，卞司成甚至在电视节目中看到他们，那是报名参加“最佳拍档”的电视大赛。可惜他太忙，没有追踪下去，据说，这是电视台独出心裁的节目，每对夫妻，都要进行几项表演，用以表现双方配合得如何天衣无缝，心有灵犀一点通，譬如用下巴夹住一个气球，在没有手的参与下，要将气球移到另一位的下巴，很搞笑，双方嘴唇与下巴不觉间就贴在一起，当然，很少人能不弄掉下来……后来，朋友们在电话中告诉他，说他们还获得了“最佳拍档”的名次。
有一天，卞司成到一位学生家里去，那是为一篇硕士论文的修善。谈完后，出门，没走出几步，竟迎面撞上了张慧仪。她喜出望外：“卞老师，你是来看我们的吧，小傅正好在家。”原来，她就住在就近的单元里。
卞司成只好就汤下面，说：“朋友们说你就住在这里。”
于是他随她进了单元的门洞，又爬上了五楼，进了她的家门。
果然，迎面便是放大得比人还高的结婚照，笑靥迎人、罗曼蒂克得够可以的了。恐怕这城里作此奇想并付诸现实的。绝对没几个人。这立即给人以一种热烈拥抱的感觉，教你都有几分不好意思去正视。
“小傅，看谁来了？”张慧仪朗声叫道。
小傅应声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盆吊兰。那吊兰正舒畅地往四面八方伸展出它的枝蔓，上面的水珠闪烁着星光。
一见是卞司成，高兴得合不拢嘴：“是你来了，卞老师，可真是稀客！”
“真想见识一下如今年轻人的‘二人世界’。”卞司成含笑道。
“见笑了，见笑了。”小傅抱起了花盆，“不如先看看我们的阳台吧。”
张慧仪嗔怪道：“又是你的园艺。”却分明带几分欣赏与赞许的味道。
果然，一个小阳台，算得上一个小植物园了，吊兰并不是最精彩的，热带植物有仙人掌、仙人球、落地生根等，姿态各异，主人分明精心于矫正并造型，颇有艺术感。而诸如比利时杜鹃、大丽、玫瑰，芍药……以及叫不出名的鲜花，争妍斗艳，千娇百媚，让你目不暇接，构成绝妙的图案。头上却有热带雨林中的感觉，垂下各种大片的叶子以及旋转的叶蔓，精心营造了一种怡人赏心的氛围——无疑，只有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才会醉心于一个小小阳台的经营。
“卞老师不会说我们玩物丧志吧。”张慧仪机敏地说。
“哪里哪里，该说淡泊明志。”卞司成说，“我倒是挺羡慕有这么个精心营造的环境。”
“雕虫小技而已。”小傅倒谦虚了。
大家坐回到客厅里，客厅窗明几净，刚刚擦拭过，阳光自绿色的纱帘中滤过，分外柔美。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我们正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东西，算你有口福。”张慧仪说。
“不必了，我坐坐就走。”卞司成说。
“断无此理，既来之，则安之。占不了你多少时间。”张慧仪忽地悄声道，“本来，今天我们俩是想悄悄庆祝一下，没想到你来，多一个人庆祝，更好，大家分享我们的欢乐。”
“怎么……你有喜了？真该祝贺！”卞司成还是按一般的思路理解她的“庆祝”。
她却“咯咯”地笑了：“错了，错了，我可不想太早有孩子拖累。”
“可不，事业正如日中天，事业为重。”
“到底卞老师反应快。今天，是特地庆祝小傅得到提升的。”
卞司成一怔，小傅不是结婚前不久才恢复的提升么？她立即看出了卞司成的疑惑，解释道：“要按正规的提升程序，一般是两年才可以升一级的，当然还得表现好。他事实上还是够两年了，你说是不是？”
卞司成自然明白，她是指出事前，小傅已经提拔了，只是没来得及宣布，后来因出事便耽误了。所以，这次算时间，得从那时算起。卞司成点点头：“这么说，是你这个人事干部按章办事的结果？”
“我又不是他一个单位的。”她诡谲地一笑，“而且，他调出原单位，按已提拔的职务上一个新单位时，我还不敢公开我们的恋爱关系呢，那时，我倒是敲了敲边鼓。现在，怎么可以呢，得避嫌了。”
卞司成赶紧道歉：“对不起，我多心了。这样，更值得庆贺了。”
这时，小傅已忙完了阳台上的调摆，洗了手走进了客厅，卞司成忙表示：“小傅，我是无意中闯进了你们的小型庆祝宴了。”
小傅一笑：“这没什么可以庆祝的，不过是副扶了正，可人家还得叫我副经理，还是一个副的，不改姓，一辈子扶不了正。”
一番话，逗得卞司成大笑不已。
“我还以为，上次‘最佳拍档”发奖，你会到场的，电视台总是请你们担任评委并主持发奖的。”张慧仪岔开了话题。
“大概我外出了吧。”卞司成说，其实这类事他是绝对推掉的。
午餐很是丰盛，家庭小餐里少有的海鲜什么的，竟也凑上了好几样，还配上了一瓶洋酒，更是难得。看来，张慧仪很是看重小傅的这次提升。
“至少，笼罩在他头上那两年前的阴影，总算是最后消除了。这次提升便是一个证明。小傅的前途不再有什么阻碍了。”张慧仪边举杯，边说出了心里话。
“我早该轻装上阵了，有这么好的贤内助。”小傅亦不无得意地说。
“祝你们鸿图大展，事业有成！”卞司成赶紧也举起了杯子。
看得出，两人之间的感情，仍处于炽热的阶段，也许小傅的提升更刺激了这种情感。张慧仪总是情意绵绵地把海鲜挟到小傅的碗中，把客人凉在一边了。卞司成倒是衷心为他们高兴。
这回，可真是酒醉饭饱了。临出门时，卞司成都有点摇摇晃晃的，小两口子一人扶住他一边，一直扶上了大路，张慧仪扬手拦住了一辆“的士”，给司机说清了卞司成的地址，让他坐稳，关上门，一直注目“的士”的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