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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这让我感到异常悲伤。我拿起烟,沉思起来。

为什么一看到这副牌,记忆便会潮水般涌现?只可惜它们没有附带上下文。单说名字和面孔,我已经想起不少了,其余的却还是一片空白。

我想不出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画在扑克牌上。但我渴望拥有这样一副牌,这股欲望强得难以遏止。我当然明白不能拿走弗萝拉的这副,她很快就会发现,到时候我就有麻烦了。我把它们放回大抽屉里面的小抽屉,锁上锁。天啊,我简直绞尽了脑汁!成果却少得可怜。

直到我想起那个有魔力的字眼。

安珀。

前一天晚上,这个词让我非常不安。从那时起,我一直避免想到它。现在,我看着这个词,反复念叨,看它会带给我什么联想。

它勾起了我强烈的渴望和浓浓的乡愁。它蕴涵着孤独的美、巨大的成就,还有惊人的、几乎是终极的力量感。这个词属于我。它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它的一部分。我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但事实如此。我只知道这是个地名,而我曾经十分了解那个地方。不过我没能想起任何图像,只有感情。

我这样坐了多久?我不知道。在我做白日梦的时候,时间似乎离我而去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听到几下轻柔的敲门声。接着门把缓缓转动,那个名叫卡美拉的女仆走进来,问我是否想用餐。

这主意似乎不错。我跟她回到厨房,解决掉了半只鸡和一夸脱牛奶。

午饭后,我拿了一壶咖啡去书房,一路上小心地避开了那几条狗。喝到第二杯时,电话响了。

我倒是很愿意接,不过我猜屋里到处都装着分机,卡美拉肯定会在其他什么地方接听的。

我错了。它一直响个不停。

最后,我再也受不了了。

“哈罗,”我说,“伏罗美尔宅。”

“请问伏罗美尔夫人在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语速很快,有些紧张,呼吸急促。他的声音被各种杂音包裹着,看来是长途电话。

“很抱歉,”我告诉他,“她这会儿不在。你可以留个口信,或者等她回来以后,我让她打给你。”

“你是谁?”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告诉他:“科温。”

“我的天啊!”他一声惊呼,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以为他准备挂电话了,就又说了声:“哈罗?”几乎与此同时,他也开始说话了。

“她还活着吗?”他问。

“她当然还活着。你他妈又是谁?”

“你没听出我的声音吗,科温?我是兰登。听着,我在加利福尼亚碰上了麻烦。我打电话给弗萝拉是想找个避难所。你和她待在一起吗?”

“暂时如此。”

“明白了。你会保护我吗,科温?”短暂的停顿,“拜托?”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的。”我说,“但在问过弗萝拉之前,我没法替她拿主意。”

“如果她找我麻烦呢?你还会保护我吗?”

“是的。”

“那就成了,老兄。我尽量马上来纽约。我得迂回前进,所以很难说什么时候能到。只要我不走进其他影子里,咱们总会见面的。祝我好运吧。”

“好运。”我说。

“咔嗒”一声过后,听筒里只剩下远远传来的铃声和杂音。

这么说,自以为是的小兰登有麻烦了!我觉得自己并不为此感到特别烦恼。不过,他没准儿会成为我通向过去的一个关键,说不定对我的未来也同样能起到重要作用。所以我会尽力帮助他,直到从他那儿了解到我想要的全部情况为止。我很清楚,我跟他之间从来没多少手足之情。一方面,他很精明,既狡猾又足智多谋,常常为最莫名其妙的东西动感情;另一方面,他的话还不如说话时溅的唾沫值钱,而且,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让他把我的尸体卖给医学院他都干得出来。是的,我记得这个小坏蛋,我对他只有那么一丁点儿感情,或许是曾经一起度过了一些愉快时光吧。但信任他?绝不。我决定先不告诉弗萝拉他要来的事,这可以等到最后时刻再说。也许能把他变成我的秘密武器,一张隐藏的A,或者至少也是张Q吧。

于是,我在杯子里加上些热咖啡,慢慢品尝起来。

他在躲谁?

肯定不是艾里克,否则他就不会往这儿打电话了。有一点让我觉得挺奇怪,听到我的名字以后,他问弗萝拉是不是死了。难道是因为她跟我所恨的那个兄弟瓜葛太深,以至于家里人都认定我一有机会就要干掉她吗?真奇怪,可他确实那么问了。

还有,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联合起来的?大家的关系为什么如此紧张,充满敌意?为什么兰登要逃?

安珀。

这就是答案。

安珀。不知为什么,我知道安珀是一切的关键,这一团乱麻背后的秘密就在于安珀。那儿出了什么事,而且照我看,这件事刚发生不久。我得提高警惕。绝不能让人察觉我的记忆有问题,我可以一点一点地从知情者嘴里套出所有信息。我很自信,这些我能办到。大家互不信任,每个人都很谨慎,我会利用这点。我会得到必须的东西,拿走我想要的,我会记住那些帮助过我的人,还要把其他人踩在脚下。因为我知道,这就是我们这个家庭的法则,而我当之无愧是我父亲的儿子……

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疼,我的头盖骨都快炸开了。

刚才我想到了我父亲,我猜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那就是头疼的原因。但我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疼痛缓解下来,我坐在椅子里打起了瞌睡。又过了很长时间,弗萝拉推门走进来,这时已经是晚上了。

她穿着绿色丝绸上衣和一条灰色羊毛长裙,厚厚的袜子,鞋子很轻便。她的头发扎在脑后,脸色有些苍白。那枚口哨还挂在她脖子上。

“晚上好。”我起身说。

她没有回答,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吧台,为自己倒了一份杰克丹尼,像个男人似的一口喝干。之后她又倒了一份,拿着杯子坐到那张大椅子上。

我点上根香烟递给她。

她点点头说:“去安珀的路——真难。”

“为什么?”

她迷惑不解地盯了我一眼。

“你上次去是什么时候?”

我耸耸肩。

“不记得了。”

“随你怎么说吧。”她说,“我只是在想,其中有多少是你的杰作。”

我没吭声,因为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接着我想起一件事,要去那个叫安珀的地方,有一个比“路”更简单的方法。很显然,她没有这种方法。

“你的主牌少了几张。”我突然开了口,声音几乎算得上镇定自若。

她一跃而起,半杯酒洒在手背上。

“还给我!”她一边喊,一边伸手抓住口哨。

我上前几步,按住她的双肩。

“我没拿,”我说,“我只是评论一个事实而已。”

她放松了些,随即开始抽泣。我轻轻地把她推回椅子里。

“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说,你拿走了我留下的那些。”她说,“而不是令人厌恶地评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没有道歉。我感到应该没有这个必要。

“你没去成。有多大进展?”

“根本没什么进展。”说完,她大笑起来,盯着我的目光中突然出现了一种新东西。

“我现在明白你的伎俩了,科温。”

我点上一根香烟,以此来避免回答。

“这里头有一部分是你的杰作,对吗?你来之前就封锁了我去安珀的路,对吗?你知道我会去找艾里克。但现在我没法去他那儿,只好等他来找我。聪明。你想把他引到这儿来,对吧?可他不会自己来的,只会派别人过来。”

她以为是我捣了什么鬼,破坏了她的计划,这等于是当面承认她刚刚试图把我出卖给我的敌人,而且,只要给她半点机会,她还会这么干。可说话时,这个女人的语气中却有一种奇特的钦佩。她怎么能在自己的牺牲品面前如此堂而皇之地表达她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呢?答案立即从我心底冒了出来:这就是我们的方式。我们之间没必要玩那些遮遮掩掩的小把戏。不过,我还是觉得她缺乏真正职业高手的那种手腕。

“你当我是蠢货吗,弗萝拉?”我问,“你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让你把我交给艾里克?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都是活该。”

“好吧,我跟你确实不是一个档次的!但你不也被流放了?说明你其实没那么机灵!”

不知为什么,她的话刺伤了我。而我知道,那些话不是事实。

“我他妈才不是被流放的!”

她再次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这话管用。”她说,“好吧,就算你是故意到影子里来的吧。你是个疯子。”

我耸了耸肩。

她问:“你想要什么?你究竟为什么来这儿?”

“我很好奇,想知道你在搞什么名堂,”我说,“就这么简单。如果我想走,你留不住我。就算是艾里克也办不到。也许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也许是我老了,有些怀旧。无论如何,我会在这儿待一段时间,然后也许永远不再回来。如果你不是那么急于知道艾里克想怎么处置我,你能得到的好处也许会多得多。你昨晚曾经说,要是某件事情发生,请我别忘了你……”

我尽量往话里添进些模棱两可的暗示。过了好几秒钟,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说话了:“你打算自己干!你真的准备自己干!”

“你他妈说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说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的确会去做那件事,不管那件事究竟是什么,“要是你愿意,你大可以把这话告诉艾里克。不过别忘了,说不定我真能干成。好好记着,如果我成功了,站在我这边是个不错的选择。”

真希望我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不过我听到的只言片语已经不少了,已经能够感受到这些话的重要性,所以即使不知道含义,我也可以恰如其分地使用这些字眼。我感到这些字眼很恰当,太恰当了……

她突然吻了我。

“我不会告诉他的。真的,我不会,科温!我相信你能成功。布雷斯很难说服,但杰拉德很可能会帮你,还有本尼迪克特。还有凯恩,等他看清形势,他也会站到你这边。”

“计划安排这种事,我自己会做。”我说。

她从我身边退开,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我。

“为了将来。”她说。

“我永远愿意为这个干杯。”

于是我们干了这杯酒。

她又为我倒了一杯,然后审视着我。

“艾里克、布雷斯、你,肯定是你们中的一个。”她说,“只有你们才有这种胆量和脑子。只不过你离开了那么久,我还当你已经出局了。”

“世事难料,事前谁都说不清。”

我抿了口酒,暗地里希望她能安静一会儿。在我看来,她这种各方讨好的手段有点过于明显了。还有件事情困扰着我,我希望能好好想想。

我多大年纪?

我知道,自己之所以会对扑克牌上的人产生那么强烈的距离感和疏远感,部分就是因为这个。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照镜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三十左右。不过现在我知道,这是因为影子世界会替我掩饰。我不止三十岁,远远不止。还有,最近一次所有兄弟姐妹穿着扑克牌上那种衣服,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既没有摩擦气氛也不紧张,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门铃响了,卡美拉过去应门。

“应该是我们的兰登兄弟。”我知道自己是正确的,“目前他处于我的保护下。”

她瞪大眼睛,接着微笑起来,就像是我下了招妙棋,而她对此表示欣赏。

当然,我其实没那么厉害,不过很高兴能让她这么想。

这让我更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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