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数日前，景祎被林献之骂了以后老实了些许，规规矩矩地背书。
只听得外面似是有人流窜，华婉见景祎有些分心边出去询问一番，回来后神色都变。景祎见状问道：“是怎么？”
“听说前院落英阁那位要不行了，忠喜管家拨了些人去置办那些东西。”华婉依旧不停地为景祎继续烹茶，景祎闻言倒是坐不住了。
“不是落水都是前些日子的事情了吗？怎么说不行了？”虽说身体虚弱，她总会时时去为她看一下。
明莺本身没什么大碍了，好端端的，又突然说不行了。
“好像自打落水那日，明莺主子一直都不见好，大抵是身体差极了。”莹儿闻言扑闪着眼睛说道。
景祎陷入了沉思，难不成脉请错了？她看不了的病，还有林献之不是？景祎腾的站了起来。
“去落英阁。”她大步流星朝落英阁走去，莹儿还傻愣着，华婉已经紧随其后了。
将将走到落英阁便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落英阁走出景祎心下一惊，迎上去道了句：“父亲。”
赵陵渊显然没想到景祎会来，他神色有些沉重，见了景祎有些惊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而后章若千也从落英阁走出。
“母亲。”景祎也立马行了礼。章若千一身浅杏素衣，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
倒是见景祎来了，不免惊讶，这丫头向来不声不响的，自打是落水之后弄出来的动静也越来越大了。
“景祎只是来看看明姨母。”景祎见章若千没理会自己就主动说了来意。
“你明姨母病重了些，可别带了寒气给她。”章若千不咸不淡的叮嘱了句，而后和父亲一起往清和堂走去。
景祎刚刚走进明莺的落英阁就看到里面丫鬟婆子站了一大堆，父亲是很宠爱明莺的，这是府里人都知道的事情。
父亲待明莺极好，若说府里谁最自在大概也就是明莺了吧。她说想看六月飞花，父亲就会带她去江南，她想看腊月初雪，父亲就会带她到塞北，她曾迷恋过一段时日评书，父亲请会几次班子里的人……
景祎想她那样美丽美好的人，也只有父亲这般人才能留得住罢。只是这难免会招来他人嫉妒，章若千不止一次的去找过祖母，说父亲荒唐执拗，王姨母那房倒是不言不语，从没有说过什么。
景祎正想着，人已经入了门。她见明莺一人躺在诺大的床上，脸上毫无气血之色，满屋子全是药味还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她皱了皱眉，三步并做两步为明莺把脉。
明莺脉象微弱，迟而无力，此为迟脉。这是心阳不振无力鼓运气血之兆，一息脉来不足四至者。景祎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怕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可林献之是医圣一手培养出来的，或许他有办法。她不敢耽搁，让华婉去请林献之来，林献之就住在赵府不远处的一处府邸，是景昱名下的，华婉去，还可以快些。
“明莺姨母？”华婉刚走明莺睫毛轻扑，她苍白的双唇无力地颤动了一下，似是醒了一些。
“明莺姨母？”景祎更大声地唤她，怕她又再次睡着，明莺这次像是听见了什么，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原本就瘦弱的她在病了这些日子以来更加虚弱，她气息奄奄，神色不复以往美艳。她蹙眉不安地环顾四周。
“父亲刚走，用我请他来吗？”景祎见她像是在找寻什么，应该是父亲吧，这府里待她最好的人。可明莺反而定了心一般，摇了摇头。
她探着手要拉景祎的手，景祎握住了她枯若干柴冰凉的手。她只是看着景祎，带着景祎看不懂的情绪。像有事同自己讲，更了莹儿一个眼神，莹儿立马领会把屋里的三五个丫头支了出去。
“明姨母，你是有什么要交代与我的？”景祎察觉她用力地握了下自己的手。
“景祎……”她喃喃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她眼里有强烈的不甘不舍，她是有多留恋这个世间。
“我不过是个替代品。”她冰凉的泪珠打湿了枕襦，声音轻颤，“我早该和你说清这一切的，是我太过贪婪。”她攥着拳捶胸，景祎知道她很懊悔，却不知为何。
景祎心疼的很，明莺与自己交往不多，但她着实很喜欢这个女子她擦拭去明莺的泪痕。
“姨母不打紧，我们改日再说。”林献之还是没有来，明莺看着是要不行了。
“景祎，我等不到了……”明莺猛地吐了口血，景祎不敢出声只是替她擦掉血迹。
“我这一生啊，真苦……”明莺低语喃喃，景祎抱着骨瘦嶙峋的明莺，也不免落泪感伤。
“景祎，我本来是有一个孩子，他病重之时，是你母亲救了他救了我，后来我弄丢了我的孩儿，我来投奔你母亲，才被你父亲收留。后来主公全当我有几分与你母亲的神似才给了些怜爱。”明莺声音越来越低弱，她已经在生死线上徘徊好久了，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有些话再不说就迟了。
“明姨母，母亲和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姨母与母亲为什么都是这样的结局。
“你母亲是被奸人所害，而我，自作孽罢了。”明莺喃喃地说着，她提着最后一口气，始终见不到她想见的人。
“景祎啊，我自知轻贱，不配与你母亲，沾染半分。”终究到了尽头，她要解脱了，只是那个折磨了她八年的，横亘在她心头的人儿，她再也等不到了。“我等不到我的程瑜了，你替我找找吧，找找我的魂，我的心肝吧……”她拍了拍景祎的手臂将自己此生唯一的最重的惦念交给了景祎。
她只觉得困倦，疲惫，想沉沉地睡下，疼痛仿佛在远离她。她太累，这一生太累了。混沌中，她看到了她的心肝，听到了他的啼哭，她终于释然地笑了……
“明姨母，明姨母？”明莺只是轻轻的把一封书信塞到景祎手里，头轻轻一偏，没了气息……
“明姨母……”明莺断了气，她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寻到了她丢失已久的东西。
“景祎？”林献之刚刚赶来就见景祎抱着明莺痛哭，明莺已经走了。
林献之皱起了眉，这满堂药香中似乎还有别的蹊跷。
明莺无儿无女，也没有人为一个妾室披麻戴孝。父亲和章若千已经商议好后日出殡，就葬在离祖坟不太远的山上。
景祎顶着哭红的眼跪在灵堂前为明莺守夜。明莺也待她极好，她算得上赵府里唯一关照她的人了。
虽然她们极少见面交谈，明莺会默默做一些事情，比如给送饭菜的小厮一锭银子，后来她再也没有吃过冷菜馊饭。比如之前景瑟抢了她的那件衣服，明明也是为她准备的上好的……
所以看到那个身穿绝无仅有的彩蝶华棠裙衫的女子时，她没有犹豫就跳入暮云塘。
如今，她凄凉地走了，却没有人来陪陪她送送她，白蜡的烛光跃动着照亮景祎的脸，她的脸上，她的杏目里满是寒意。
这里只有她与明莺的棺椁，她拿出了明莺临终交给她的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