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一路都对白鹭薇陈述着今日到来的公子身世如何不凡,相貌如何英俊,才华如何出众,白鹭薇低头不语,只是赔笑,这套说辞从她第一天接客开始就听得多了,只是盛名之下,其实几人,对于老鸨的说辞她从来都是一笑而过,听听而已。
“林公子,绝音姑娘到啦。”老鸨刚到门前便大喊一声转身离去,这是白鹭薇与老鸨的约定,她如何接待客人,老鸨不许插手,起先老鸨还以为白鹭薇是端架子,但眼见得一个个客人甘愿为其花钱如流水,便认可了这一决定,就算求她管她都不管了,谁会跟钱过不去?
“绝音姑娘,在下林浩,这厢有礼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文士对着白鹭薇深躬一礼。
白鹭薇,作揖还礼,抬眼便看见桌上用锦缎包裹着这个细长的方盒。
“林公子,这是。。。。”
林浩也不作答,只是抽开锦缎,将其内的盒子打开,一把白色如玉的长琴便展现了出来。
白鹭薇眼睛一亮“这琴,不凡。”
林浩双手将长琴从盒中取出,递给了白鹭薇。
白鹭薇接过长琴横于桌上,手指拨过琴弦“音凝弦聚,韵味悠长,好琴!”
“姑娘慧眼,这琴乃是我家传之物,说起来倒是与姑娘有缘。”
“哦?缘从何来?”
“姑娘且看这里。”
白鹭薇顺着林浩所指之处看去,只见长琴一段赫然用撰文书写着“绝音”二字,白鹭薇也是一惊“这琴叫。。。”
“绝音。”
“绝音弹绝音,美人抚长琴,何其应景。在下恳请姑娘弹奏一曲。”
白鹭薇早有此意,只是先前林浩说是其家传之物,便没有开口,如今正中下怀,岂不是乐意之至?白鹭薇也不惺惺作态,十指落于琴间,撩拨提弹,按扣抹飞,一时间琴曲悠扬,十室可闻。
绝音琴声响起,喧闹的眠月阁瞬间整个静了下来,楼上楼下的客人都被这琴声吸引,一曲终了,仍旧无人放声。更有甚者,痴于琴音,竟是将杯中美酒倾倒一身,仍旧不以为意,只当美酒倾身不当醉,神遂琴韵作笑谈。
“姑娘好琴技。”林浩也沉浸于琴音之中久久不能自拔,回过神见白鹭薇拿出手绢擦拭着琴身,不由得再作一揖。
“公子好琴而已,快些装回去吧,如此高贵的琴怎可带入这等下作的场所,且不说是传家宝,就是普通的琴,只怕也辱没了。”白鹭薇依依不舍,这琴似乎天生能与自己感应一般,先前一曲并非弹奏他人之谱,而是应心而发,谁知竟然一曲毕而无碍,想来是这琴也与自己生出了几许相惜之感,若是如此,便更不能辱没了他。于是白鹭薇擦拭完毕之后便将琴放回了琴盒之中。
“姑娘可喜欢这琴?”林浩问道。
“自是喜欢的,但我知道公子要说什么,绝音心领了。”白鹭薇在风月场中见过的公子哥何其之多,林浩有此一问,她当然知道只需要她说想,林浩便会将这琴双手奉上,但她不想这么做,辱没了自己,也辱没了这把琴。
“为何?这把琴,只怕除了绝音姑娘,世上再也没人配弹奏了,入匣中而不鸣岂不遗憾?”李昊很奇怪白鹭薇即是知道自己有心相送,为何却不要。
“入匣不鸣尤有良人可待,遇人不淑何日再见青天。公子严重了,我只是个风尘女子,我配不上它,公子还请收回去吧。”白鹭薇合上盖子,将琴匣推向了林浩。
“姑娘你。。。”
“林公子,你来眠月阁这种烟花之地花费不菲,应该不是只是为了送琴给绝音吧,你又何必在这种事情上与绝音浪费口舌呢。”白鹭薇已是打定了主意不要,只想快些让这林公子将琴带回去。
“我自那日路过眠月阁外听闻姑娘琴音,便知道姑娘便是这绝音琴命定的主人,这才来此一见,没想到,姑娘也是如此庸俗。我引你为知己,没想到你却。。。唉!也罢!”林浩似是有些不悦,竟然自顾自的生起气来。
白鹭薇听林浩如此一说此时却有些慌乱起来,来这眠月阁的男子无一不是寻花问柳之人,这林浩倒是出奇,一时间竟是有些愧疚不知所言。
“姑娘莫要错看了在下,既然姑娘不收这绝音琴,那我便将其束之高阁,每日早晚三炷香当祖宗供着吧。”说着林浩转身便要抱起绝音而走。
“诶,你等一下。”
“绝音姑娘还有事?”
“怎么还生气了,琴是你的传家宝,我自是不能要的,但我其实也极是喜爱的,若是哪日我想弹了,可否去找你?”
林浩闻此一言喜上眉梢“当然,姑娘若是想弹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家就住。。。。”
自此,白鹭薇又多了一个懂琴的朋友,寒来暑往,日月更替,二人约定每月都在十五那天在并州的一个湖畔相见,彼时白鹭薇弹琴,林浩吹笛,一来一往便是一年,二人也渐渐生出情愫,私定了终身。然而林浩出身高门,二人都知道林家不会接纳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
于是二人约定待白鹭薇赎身,便带着傅云姿一起私奔,白鹭薇是眠月阁的摇钱树老鸨怎会轻易放其离开,咬死两千两,否则绝不放人,然而纵使白鹭薇省吃俭用,手中也不过才凑齐了半数,只怕等到二人私奔还要许多年月。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在黑暗中行走了这么久,白鹭薇不惧怕再等上几年。
然而林浩确是等得不耐烦了,这一日她告诉白鹭薇,自己想到一个快速给她赎身的办法,白鹭薇将信将疑,但架不住心上人的信誓旦旦,便将自己攒的钱尽数给了林浩,林浩将绝音琴留给白鹭薇,笑着告诉她最迟两天,便能和她一起走了。
白鹭薇满怀期待的等待着,每一天仿佛都更接近光明,但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林浩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消息,但她只认为是林浩遇到了麻烦,也许过些天就来了,一月,两月,三月,依然没有消息。
“你这样不吃不喝可怜给谁看?林浩吗?只怕人家不知在哪个温柔乡里花着你的银子逍遥呢!”傅云姿一手托着碗一手拉着形如枯槁的白鹭薇说道。
白鹭薇思念成狂,体型暴瘦,整个人瘦得已经脱相了,老鸨见其不能接客,便叫其养着,求神拜佛祈祷她快点好起来,竟是比自己亲生的姑娘都心疼,这可是自己的摇钱树啊。
“不会的,林浩不会骗我的,他只是有事,耽搁了。”白鹭薇此时已经面目全非,茶饭不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白鹭薇,我傅云姿一辈子就算快而死都没求过别人什么,现在算我傅云姿求你行么,你多少吃点,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傅云姿眼中含泪紧紧的抓着白鹭薇的衣衫,恨不能自己代替她去死。
“我不饿,白菜,我真的不饿。”
傅云姿暴怒,一把将手中的碗摔碎在地歇斯底里的怒吼着“白鹭薇!你能不能聪明点啊,咱们这么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这世界上还有好人吗?你自己不清楚吗?”
白鹭薇怔怔不语,只是将放在床边的绝音琴紧紧的抱在怀里不发一语,白鹭薇自己也明白,他可能不会回来了,但是自己心中仅有的那一丁点希望自己就是放不开,一个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哪怕是再微弱的光,也足以让她奋不顾身,粉身碎骨。
“白菜,对不起。”白鹭薇微弱的说。
“我也对不起,不该吼你的。”傅云姿俯身捡拾着摔碎的茶碗。“这样吧,我晚上去帮你打探一下。”
“真的吗?”
“对!不然呢?看你这么活活把自己熬死?”
白鹭薇笑着看着一旁的傅云姿,笑的像个孩子。
傅云姿一路打探便来到了林府,只见眼前张灯结彩,似是有人要成婚一般,几经打听,却得知乃是林府少爷林浩要取郡守的女儿了。
傅云姿心中早已知道结果差不多,多以除了生气,倒也谈不上惊讶,只是她实在是没法把这个事实告诉白鹭薇,一边想着如何撒谎,低头便走回了眠月阁。
只是回到白露薇房间之中却被吓得呆住了,此时的白鹭薇正坐在镜前梳洗打扮,似是连眼神都有了光彩,一身紫色长裙的映照下,苍白的脸色更显楚楚动人。
“回来啦?”
“啊,那个林浩他,他去京城做生意了,嗯,他家人,是,这么说的。”傅云姿还在苦苦寻找着借口。
“白菜,去换身衣服,晚上陪我出去吃席。放开了吃那种。”白鹭薇只顾镜中的自己好不好看,全然不在乎傅云姿再说什么。
傅云姿莫名其妙“啊?吃席?什么席?”
“林府少爷大婚的酒席啊。”
傅云姿整个人愣住了“你,你怎么。。”
白鹭薇笑而不语,只是抬了下头,示意傅云姿往那看,傅云姿放眼望去,只见一个大红色的喜帖摆在白鹭薇桌子上“林浩派人送来的,她要娶郡守的女儿了,你个小鬼居然还骗我。”白鹭薇笑颜如旧,就好似这事与她完全无关一般,这般梳洗打扮,竟是为了去参加林浩的婚礼。
“林浩你个王八蛋!你欺人太甚!”傅云姿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骗了白鹭薇却还要与别人成婚,这也就算了还要公然给白鹭薇发请帖,杀人诛心令人发指!
“傅云姿!回来!”白鹭薇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喊出了一声。
傅云姿从未见过白鹭薇这般模样竟然真的被她叫住了。
白鹭薇一口鲜血喷在了镜子上,傅云姿赶忙上前,白鹭薇抬了抬手示意没事。
“既然林公子相邀”白鹭薇言语轻柔,望着布满献血镜子中的自己“怎能拒绝他的美意啊。”白鹭薇伸出手指蘸着镜子上的血涂抹着自己苍白的嘴唇。一旁的傅云姿泪如雨下,闭口不言,不知如何是好。
待傅云姿与白鹭薇赶到林府时,新人大礼已经完成,林浩与新娘正挨桌给客人敬酒,满桌俱是溢美之词好不热闹。
“小女子来迟了,还望林公子恕罪,这厢赔礼了。”白鹭薇行至席间,从一个男子手中抢过一杯酒一饮而尽,酒的辛辣呛得她咳嗽连连“不胜酒力,新郎官见笑了。”
林浩对于白鹭薇的到来似是十分吃惊,惊慌的看着一旁的父亲转而又看看新娘不知该说些什么。
“绝音姑娘来的刚好,我给大家介绍,这可是并州城最大的青楼眠月阁的当家花魁绝音姑娘!平常见可是要花钱的,今天诸位能在这见到可真是三生有幸啊。”新娘见白鹭薇前来,遂点破她的身份。
“一个青楼女子来干嘛?”
“这身段还真好,不知道贵不贵,要不一会散了席咱们也去销魂一下?”
一时间酒席间窃窃私语。
“这位大爷,不贵的,几句风月话,一把传家琴,奴家这条命都是你的。”白鹭薇见那男子言语轻薄也不恼怒,而是微笑着回到道,只不过双眼死死的盯着林浩从未离开。
林浩眼神闪躲,最后竟是大袖一甩,转身回后堂去了。
那新娘见自己有意羞辱,白鹭薇确是不恼,气从中来“绝音姑娘生意繁忙,这酒也喝过了就请回吧,我这还要招待宾朋,这就不留姑娘了,恕不远送。”
“不必相送,小女子这便回了。”白鹭薇微微欠身一礼转身便要拉着傅云姿走出林府,只是拉了半天傅云姿竟是原地没动,目光从先前出言轻薄的宾客的脸上一个又一个的扫过,随后眯着眼睛看了新娘半天。
“你这小浪蹄子看什么?看男人就算了,你看女人是什么意思?想跟我磨镜子?”新娘虽为大家闺秀,但是也不是善类,说话极为难听,甚至比那普通人家的女儿都不如。
傅云姿不怒反笑,轻轻推开拉着自己的白鹭薇的手。
“没什么,各位好生吃喝,纵情享乐。最好再次抽个时间烧香拜佛。”说着指着身后的白鹭薇“祈祷她身体康健,福寿百年。”
“呵?现在逛妓院还得求神仙了?”一个男子突然说道,引得一种宾朋哄堂大笑。
白鹭薇默然不语,只是拉拉傅云姿的衣袖,示意她离开。
傅云姿眼中含泪抿着嘴,不住的点头,用手指将整个院子中的人点了个遍,最后竟是鼓起掌来。“好!好!好!”三生好过后,毅然转身扶着白鹭薇走出了林府。
“白菜,还能看见林府吗?”
“看不见了姐。”
“哦,那就好。”白鹭薇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仰天倒了下去,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终于是油尽灯枯。
傅云姿先前见她那般模样便知道十有八九是回光返照,如今见她已然仅剩了最后一口气,虽然强忍着,但是眼泪仍旧不住的滴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白鹭薇的脸上。
“姐,你撑住,姐我带你回家。”傅云姿故作镇定,想要抱起白鹭薇。
“白菜,别费劲了,我早就每家了,你就是我的家。”
“姐,我求你,你撑住我带你去找郎中。”
“白菜,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姐,你说,你说,我听着。”
“要多吃饭,你看你太瘦了,以后一定要长得比姐高好吗?”
“好,姐,我吃饭。”傅云姿泪如雨下,悲从中来终究是再也忍不住了。
“要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代替姐好好还活着。”
“嗯。”
“要心存善良,就算我们都不曾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过,也永远不要去伤害别人。”
傅云姿不言许久”姐你继续说”。
“最后啊,永远别去爱一个。。。。。”白鹭薇说道此处停住了,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脸上居然泛起了一丝微笑。“算了,想爱,就去爱吧。”白鹭薇本想去触摸傅云姿的脸,但是手伸到一半,便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