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还算上得了台面的皇子接连入狱,唐晟因此肝火大动,之后便是心力交瘁,随后一场大病找上门来,老皇帝卧床一月之久,国事都是在寝宫办理。
唐晟三十三岁登基,做了整整三十年皇帝,虽然没为乌鸡国添砖加瓦,但至少也算守成无差,算得上是一位兢兢业业的皇帝了,如果不是上头有琉璃国这个愈发贪婪的吸血鬼宗主国,乌鸡国在唐晟的治理下,国力翻上一番是没有问题的。
一直满怀信心的唐晟,没想到到了自己最后的一段执政时光,会对皇权生出厌恶之心!
唐谦、唐德两位皇子的先后出事,让唐晟是真的累了,几乎提不起丝毫心气。
最近几日,唐晟一直在暗中考量自己剩下的五个皇子,他自觉时日无多,国家不可一日无主,他不能让老祖宗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
唐浩不妥,玩心太重,性子也直,不懂进退之道。
唐染不行,读书太多,死板至极,满腹经纶而不能活学活用,国家交到他手里,最终怕是会悄无声息变了姓氏;
唐岑也不行,终日无所事事,茶酒当道。
唐邵和唐扈早早的搬出了皇城,成了外地藩王,除了一年进宫一次,唐晟对自己的这两个儿子已经极为陌生。
思来想去,唐晟竟然都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之中,还有谁适合接下乌鸡国这份大业。
“对了,唐浩去了哪个边境?”
病榻之上,唐晟忽然想起唐浩在好几个月前便主动请旨去边境杀敌,当时自己也没当回事,权当是给他一个玩耍的由头,便点头答应了,甚至没有去理会唐浩去的是哪个边境。
一直陪伴左右的老宦官笑道:“回陛下,三皇子去的是我国与巳御国的边境,几个月下来,捷报倒也不少,三皇子生性聪慧,无论做什么都能很快入手,玩儿是如此,战场杀敌亦是如此。”
“哦?”
老皇帝来了兴趣,“你这老家伙,怕不是为了让朕开心,故意说些违心之话吧?”
官宦失笑道:“哪能啊,这些信息都是陛下亲自看过的呀,只是陛下需要处理的国事太多,怕是也记不住这么多东西了,要不老奴去把那些奏折找出来让陛下您再过过目?”
唐晟摆摆手:“不必咯,朕这把老骨头可折腾不起了,你就挑几件随便与朕说说便是。”
随后老宦官便将边关发来的奏折消息中有关唐浩的大致说了下。
唐浩去时,并没有因为皇子身份而收到优待,反而处处遭受冷落,甚至冷嘲热讽,不过唐浩也没在意这些,只是用事实说话。他每日都会亲自骑马上前线,战场冲杀也毫无顾忌,总是一马当先,弓马娴熟的他,学习能力同样相当惊人,没多久便完全适应了战场厮杀,几个月里,先后负伤十数次,轻伤大半,重伤数次,有一次甚至被敌方将士一刀穿透胸腔,幸亏是他反应快,危乱之际毫不慌张,在军刀刺来之时侧了侧身子,才避开了被人洞穿心脏横死当场的结局,而且同时还一枪扫出,将对方将士头颅扫落马下!因为那一场战役而一战成名!
如今唐浩在边关将士之中,威望甚高,深得士兵们敬重!
唐晟听得连连点头,嘴角也不由自主的挑起,神采奕奕道:“好!好啊!朕之子,当如此!”
————
临近年关,百姓之家欢聚一堂,皇宫之中也是喜气洋洋。
藩王唐邵、唐扈回京探望皇帝,远在边关的唐浩也被一道圣旨召回清风城。
唐浩在刚一回到京城,第一个不是入宫面圣,也不是去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周子诺,而是亲自到缘来客栈拜访了左小凡。
数个月的生死厮杀,唐浩身上的气质都陡然变化,沉稳肃重之中,又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意。
左小凡率先开口,第一句便是对唐浩的恭喜,一来是恭喜他的脱胎换骨浴火重生,二来便是恭喜他即将成为乌鸡国的新任帝君。
对第一个恭贺,唐浩自然很明了,几个月的边疆生活,他确实反思了自己的前半生,用荒唐可笑来形容都丝毫不为过。
对左小凡的第二个祝贺,唐浩则有些惶恐不安,他此次前来拜访左小凡,自然是来求教今后他的路又该如何走,却不想左小凡给他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然而左小凡并没有解释缘由,只是对他今后如何行事简短说了一些,
在老皇帝面前,谨言慎行,恭谦有序,熬过年关,水到渠成;
在皇子面前,藏锋遮芒,团结亲和。
在众大臣面前,适当示好,点到即止。
年关刚过,一道消息便在清风城乃至整个乌鸡国炸开了锅,老皇帝唐晟退位,立三皇子唐浩为新帝!
唐浩的登基仪式定在年后的第七日,国号由“和”改为“盛”,取自“开万世太平盛世”。
群臣拜服,乌鸡国里各个仙门均有使节前来恭贺。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废太子唐谦、原二皇子唐德亦被特赦,恢复自由身,并在唐浩登基第三年后纷纷被委以重任,唐谦唐德均是有才之人,一个可以处理国家大事,一个很有赚钱之道,几乎可以成为唐浩的左膀右臂。
新皇登基,自然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巩固,维系君臣关系、处理皇朝与平民的关系,都是重中之重。而唐浩成为新帝,对各个大臣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毕竟不会因为之前的站队问题而对自己的前程有所影响。
冬末春初,严寒愈发猛烈,以至于民间有一句话流传甚广——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却差点冻死在了春天。
左小凡一直居住在缘来客栈之中,即便唐浩登基称帝,他也没有接受唐浩的邀请搬迁到皇宫之中居住。
乌鸡国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的重心将转移到水镜山和曼陀园上面来,左小凡打算等天气回暖一点,先去曼陀园走一趟。
左小凡一个人在清风城的大街上随意地走着,一边在脑子里对未来之事作着规划和完善。
便在此时,耳边一阵低声如蚊蝇般的咒骂声传入耳中,一般的嘈杂声音都无法打断左小凡的思绪了,而忽然出现的微弱声音反倒挑动了他的神经。
左小凡从心神之中脱离出来,视线落到声音主人身上,微微错愕。
竟是去年经常在缘来客栈那条街出现的小女孩儿。
左小凡有一段时日没见到这个小东西了,还以为她在某一天冻死在了哪个街头角落里呢!
未曾想,这个小东西竟然还活着!
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小女孩儿一头到肩的头发一坨一坨的粘在一起,脸上乌漆麻黑的,要不是还能看到一点眼白,几乎都找不着她的眼睛。裹着身子的破布换了个样式,看上去依旧臃肿不堪,如同一个熊娃娃,破布里面加塞了些枯草。
小东西嘴里恶狠狠地咒骂着某个人,不过似乎太过虚弱,以至于骂人的言语听起来一点儿杀伤力也没有。
这次可不是她在压着嗓子骂人,而是没有气力再骂人了。
左小凡快走几步,去前方街头拐角处的包子铺买了一笼包子,然后又回转身来,追上了那个生命力顽强的小东西。
左小凡伸出手,轻轻在小东西肩膀上拍了一下,后者直接一个倒地翻滚,动作倒是麻溜至极,一下子拉开与左小凡的距离,趴在地上,怯怯地看着`偷袭`她的人。
左小凡有些啧啧称奇,一个虚弱到说话都没几分气力的人,在外界刺激下竟然还能有如此敏捷的反应。
左小凡失笑道:“好嘛,还挺会伪装。”
小女孩儿脸上一副怯怯的表情,但她藏在破布之中的四肢却肌肉紧绷着,如同一张拉满的长弓,蓄势待发。
似乎是自己的伪装被识破后有些恼羞成怒,小东西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吼声。
左小凡右手前伸,摊开手掌,里面用油纸包着八个白花花的大包子,阵阵香气溢散开来,左小凡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微疼,手里油纸包着的包子便被打落下去,还没落地,包子便已经被小东西悉数捡入怀里,人一溜烟就跑开了。
只剩下左小凡自己一个人在寒风中凌乱。
接下来的十几天,左小凡刚刚踏出缘来客栈的大门,背后便远远的吊着一个小人儿,左小凡虽然一直都有发觉,但却从未点破。
小女孩儿第一天小心翼翼的跟在左小凡身后十五丈的位置,第二天便缩短了一截,第三天又近了许多,如此三番,到今天小丫头跟左小凡的距离只有四丈出头了。
小女孩儿的心思,无非就是要让左小凡主动发现她,然后又像上次那样拿给她包子吃。
十个热腾腾白花花的大包子,是小丫头这辈子吃过的最香最有味儿的东西了!包子到手后,她愣是逼着自己用了十三天才把包子彻底消灭掉!
小丫头对那个青衫別簪的青年人没有好的印象,更没有半点感激之心,她知道那个人是知道自己在跟着他的,可是他一直都在装作不知道,为的不就是不想再给自己包子了么!
可恶!这些有钱人都是这样,即便自己再衣食无忧,他们宁愿把钱砸在玩乐之上,也不会想着拿这些钱去救救旁人的命!
几个包子才值几个铜板而已,这都舍不得!!
小丫头心底里恨不得把这些人的脑袋给一巴掌拍碎了,然后挖出他们的心肝来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只是小丫头面上还是表现出怯怯的模样。
又过了几日,小丫头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喂!”
只是那个青衫別簪的青年好像耳朵不咋地,没有听到。
然后小女孩儿便没了底气,只是蔫蔫儿地跟在后面。
次日,经过一夜的酝酿,小女孩儿的胆气值终于又恢复到了巅峰状态,而且她也很聪明,知道如果自己还是如昨日那般,结果很可能没有两样,所以她还加了一句话——
“喂!我饿了!”
那个青衫别簪的青年终于顿住脚步。
只见他别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女孩儿,问道:“然后呢?”
小女孩儿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伸出手来,一脸的渴求。
左小凡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给我一个理由,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别等我没了耐心才后悔。”
小女孩儿迟疑一会儿,如同下了很大决心,果决道:“我对你有用处!”
这下轮到左小凡错愕了。
“其实你注意我很久了吧,我知道,在很久之前,你就喜欢坐在屋顶上看我,我害怕了,就不往你们那边去了,可前些天又遇到了你,你还给我买包子,你就是想利用我,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小女孩继续说道。
左小凡摸着下巴,虽然小女孩儿说的一点儿也不着调,但自己以前挂在客栈屋顶房檐翘角处居然会被这个小家伙发现,这倒让左小凡感到十分新奇。
他已经是个搭桥境修士,无需刻意收敛气息,寻常人是很难发现藏在暗处的自己的,这个小女孩儿每次都被店小二拎着丢出去摔个鼻青脸肿,她竟然还能注意到自己?!
左小凡蹲下身子,使自己视线与小女孩儿相持平,然后笑问道:“好吧,即便你觉得自己是对的,那现在呢?你是害怕还是想要被我利用?你这小家伙,心机可不一般。”
小女孩儿面上怯怯,目光却坚定无比,弱弱道:“我还是害怕,我也想吃大包子。”
左小凡放声一笑,站起身,伸出手去。
小女孩儿神情隐有挣扎,那是在畏惧与希望之间徘徊不定,过了一会儿,她便尝试着向前走了一小步,然后又一步,最后快步而来,将冻得通红而臃肿的小手放入一只温暖的大手之中。
左小凡带着小女孩儿就近入了一家酒楼,让她狠狠地填了一顿肚子,直把她肚子吃得如同一只吹胀的气球一般!
左小凡只是坐在对面板凳上,然后抱着双肩趴在桌子上静静的看着,一顿普通到无法在普通的饭菜,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比珍馐美味还要香,只是看着小女孩儿秋风扫落叶的吃相,左小凡便心如止水。
原来世上的贫富喜乐,一直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