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
方抒这话说得可是含了信息量的。离他们那一届高考也已有八年有余，可方抒却说和何曙雪五六年未见？那么他们之前见过面？是因为什么见的面呢？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种，还是像现在这样街道上的偶遇？
阮梓遥稍稍侧头看了一眼何曙雪，就见她紧咬着下唇，那唇色都渐近白了，眉头也紧紧皱着，一双眼却直直地盯着方抒，里头甚至溢了些嫌恶出来。
……看来不是偶遇了。阮梓遥从来没有见何曙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来。在他以往的印象中，何曙雪最生气的一次，也不过是冷了他三天没给好脸色看，但那时也不过是板着一张脸而已，眼中没有这样明显的怒气和嫌恶。三天后他腆着脸捧着本书去问她题，她也没拒绝，只是语声没什么起伏，比平日讲题的时候少了些打闹的小动作。
听方抒的话，两人已有五六年没见，若是普通小事，自然不至于让何曙雪有这般反应。
何曙雪在阮梓遥怀里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她努力压抑住内心翻涌的反应，却还是冷硬道：“没那个必要。”
方抒一点要退开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更凑近了一步，嬉皮笑脸道：“哎呀呀，别这样嘛，走出失恋阴影就翻脸不认人啦？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在你刚被甩那会儿一直安慰你呢……”
“你……”何曙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顿住，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她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压下心里的躁动，主动往阮梓遥身上靠了靠，却没完全放松下来，更像是绷着身子靠近，只是想给面前的人做个样子而已。
她看了一眼阮梓遥，阮梓遥没说话，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抚了抚。
她便撑起一抹笑来，定定看着方抒道：“我不会忘记那段日子里，你对我的‘照顾’。”她在“照顾”二字上加了重音，复又嘲讽地一笑，“已经这么多年了，再回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什么报复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而且我……”
她悄悄地攥住了阮梓遥的衣角，轻轻一下，又很快松开，像是在汲取力量一般，而后她继续道：“有人可以保护我了。”
她说得坚定，阮梓遥愣了一下，心里还在默默想“她指的是自己吗”，手上却已经更紧地揽住了她。
何曙雪感受到阮梓遥的动作，顿了顿，才继续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拿这件事情同我再说道，那我无话可说。”
方抒像是没料到何曙雪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愣了一瞬，而何曙雪已经一点头：“那我们就先走了。”她笑了一下，“还是……最好不要再见了。”
说罢，她便抬步往艺博馆的方向走去，只是脚下的步子还略显出些凌乱，彰显着她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阮梓遥不清楚方抒和何曙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此时还是潦潦和方抒告了声别，快步追上了何曙雪。
毛绒绒的一团抱在怀里，隔着何曙雪身上算得上厚实的三层衣服，阮梓遥还是感受到了怀中人细细的颤抖。
他连忙稍稍退开一些，一只手环在何曙雪腰间，一只手勾起何曙雪下巴瞧了瞧——她神色有些灰败，但并没有哭。
阮梓遥对上她的目光，她便连忙偏头躲开，又开始喃喃着道起歉来：“对不起。”
阮梓遥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抬手轻轻揉了揉何曙雪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温声问她：“这又是在道什么歉呢？”
他又捏一捏何曙雪的脸，何曙雪没有挣开，只是含含糊糊道：“原本、原本该是好好的一天……”她垂着眼，语声有些委屈，又有些愧疚：“都怪我，才闹出这些糟心事……”
“哎，宝宝，别这样。”他心疼极了，下意识便叫出了个极亲密的称呼，“别这样，我会心疼的。”他拉着何曙雪往人行道里头走了两步，几乎站到了墙边，以免挡到其他过路的人，这才一伸手把何曙雪重新按回了自己怀里。
他亲了亲何曙雪的头顶，又继续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别乱七八糟地想这想那。再说了，谁说我们今天就不会开心了么？咱俩画展也还没去，电影也还没看，后面还有这么多令人心情愉悦的好事，嗯？”
何曙雪闷闷地“嗯”了一声，挣了挣，从阮梓遥怀里退了出来，小声道：“走吧。”
两人过了安检，刷了身份证，阮梓遥便又重新牵起了何曙雪的手。何曙雪一直有些闷闷的，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
艺博馆里的这一块区域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要保持安静，但是人们一般都还是会放低了声音进行交流。阮梓遥有心想要同她再说说话，逗逗她，但在此处又不太方便，只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时不时捏一捏，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何曙雪心下明白。她不愿意让阮梓遥因为她的消极而坏了游玩的兴致，也不愿意让他担心自己，便默默调节着心境，而后抬头朝他笑了一笑，身子也抻直了些，整个人的面貌都容光焕发了些。
阮梓遥终于放下心来，同她一起到了画展前。
两人没有一起欣赏，而是约定了时间，说是到点了就在出口边上再会。
但阮梓遥其实也一直没离何曙雪多远，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缀在她身后，心思也没放在画展上，而是更多地注意着不远处的姑娘。
走了一阵，阮梓遥发现何曙雪停在了一幅画前头。
那副画的摆放位置并不是特别显眼，阮梓遥上前一些，看清了那副画的内容。
画面里是两个面对面站着的人，一高一矮，一抬头一低头，都在注视着对方。在两人身后，是一堵高大的砖墙，朝阳洒下的光线密密铺来，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在砖墙上，却成了一模一样的高度，平视着彼此。
何曙雪在那副画前站了许久，才抬起右手抚一抚额，而后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