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划
婚礼当天发生的一切很快就如海浪般席卷了整个卢尔斯特帝国，甚至还传到了格灵蔺。有人说绸带断裂是不祥的征兆，也有人议论这是一段被诅咒的婚礼。但是很快，所有的传闻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了下来。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见证人都成了哑巴，没有人再敢议论这件事。连柏恩都感到奇怪了。他明明没有接到神上的任何封锁传言的命令，怎么会一下子这么安静了？
“这只能说明，神上的命令传递渠道，不只有你这一条线路。”
“可是神上以前都不会不和你我说这些。”
“柏恩，”狄伦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你知道，瓦尔特回来了吗？”
柏恩神色变了变：“什么时候？”
“婚礼的第二天，是在夜里。”
“我完全不知道。”柏恩心里一冷。现在离婚礼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只回来了一晚，然后又回到了北境。”狄伦压低了声音，“这是我留在琼诺身边的暗线传回来的消息。瓦尔特当晚见了琼诺，又去了炽焰圣殿。黎明的时候离开了烨炎。”
“如果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柏恩这时竟然着急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他竟然半个月后才知道？
发告诉你。我以为你已经采取什么行动了。”
“亚恒什么也没说……”柏恩摇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说明，连亚恒都不知道？”
狄伦缓慢地点了点头，目光深沉。
瓦尔特的一举一动都在亚恒的掌控之下。如果瓦尔特从北境来到帝都，而亚恒却丝毫没有察觉，说明一定有某种暗中的力量阻断了亚恒的情报网，却不让亚恒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难道……
“就算琼诺长老帮助瓦尔特回到帝都，狄伦前辈你一定会立即知道，所以也不可能是琼诺长老。”柏恩震惊地望向狄伦。他现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能让瓦尔特暗中回来的，只能是神上，并且还瞒住了他们两个人。
“神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本来还不清楚。现在，你我都不能看清楚吗？”狄伦盯着柏恩，一字一顿地说，“无论是之前默认瓦尔特留在北境，还是这一次帮助他回烨炎，已经很明显了——神上认可了瓦尔特先前的提议。”
“可这太荒谬了！攻打格灵蔺……瓦尔特疯了，神上难道也疯了？”柏恩难以置信地说。
“我们与圣琪尔纳帝国的盟约依然有效。圣琪尔纳与北方的塔利克亚联姻，也签下了休战条约。我们与格灵蔺联姻，恰好借助他们的力量，牵制住了塔里克亚在卢尔斯特北部的侵略势力。现在唯一的隐患，就是南部的埃洛帝国。这个时候开战，一点都不明智。这不是神上的一贯作风。”狄伦思虑道，“除非神上另有打算，否则完全说不通神上召见瓦尔特的原因。”
“需不需要亚恒彻查这件事？”
“当然需要。”而狄伦却又摇了摇头，“但是如果真的是神上授权瓦尔特来到帝都的，亚恒就算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
“如果是神上授权，前辈，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让瓦尔特做什么？”
“如果我是焱皇的话，”狄伦低下目光想了想，“暗中召唤瓦尔特，无非有一场紧急的战争。”
“会在哪里呢？”
“不会是北境。”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北境，太安全了，只要卢尔斯特不主动挑事。”狄伦目光一闪，“但漯河流域就另当别论了。”
女祭司站在门外。她本是来找执行大臣的，听到这里，她滞住了。
“你是说，神上还没有放弃漯河流域？”柏恩不可置信的摇摇头，“都停战两百年了，现在还要开战吗？”
“因为正好雪域之神不在格灵蔺了。格灵蔺没有了雪域之神预知未来的能力，就没法预测卢尔斯特的行动。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呀。”狄伦长叹了一口气，“如果神上真的偏向了瓦尔特的激进主义，说明这么多年来，我们那些长老的劝说就都白费了。”
“可是两百年了啊！两百年，神上还没有改变主意，放弃漯河流域吗？”
“这不是没有可能。柏恩，你去过漯河流域附近的土地吗？”
“没有。”
“我年轻的时候去过。”狄伦缓缓地说，“漯河流域沿岸以西，也就是两国国界的西边，几乎寸草不生。那里的人们根本没有办法靠土地的资源生存。无论多少救济物资分发下去，都只是杯水车薪而已，饥荒非常严重。”
“神上有提起过，但是我没有亲眼去看过。”柏恩忧虑重重。他没有料到漯河流域的重要性。
“我想，如果神上非要攻打格灵蔺的话，漯河流域或许是最大的原因。”狄伦说着，忧虑起来，“如果神上已经把漯河流域作为首要目标了的话，柏恩，这么多年我们所做的努力可都白费了啊。”
柏恩正要说话，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咳嗽，然后有人敲门。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们的谈话已经被门外的人听见了。他们太大意了！
但他还是收敛了表情，若无其事地把门打开。在看到女祭司的面容之后，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冷静了下来。
“雪域之神召见你。”千雪说。
与此同时，在炽焰圣殿最顶层的阁楼里，大风灌满了圣焱身后柔软的披风。
一个与狄伦差不多年纪，看上去却比他老很多的人跪在了焱皇的身后。他穿着低调的暗红色长老服，两鬓斑白，橄榄色的皮肤失去了年轻的光泽，脸颊松弛的肌肉凹陷下去，形成了两个深陷的肉涡。他的背微驼，从远处看他像是缩成了一团，然而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圣焱，眼底坚定而略带狠灼，仿佛一只狮子在自己的地盘里盯着另一只。
圣焱却并没有看琼诺。他背对着长老，变换的天光落在他宽阔肩膀边金色的花纹上，反射出一片柔和而神圣的光。
过了许久，圣焱缓缓地转过身，走向了琼诺，弯下了腰，将琼诺扶了起来。
“琼诺，我已经告诉过你，也告诉过瓦尔特了。”圣焱动了动嘴唇，声音如同柔和的羽翼，“不是现在。”
琼诺望着焱皇的眼睛，质问声里透露出一种冷静而隐秘的焦灼：“神上要等到什么时候？”
烈焰之神尊贵的面容宁静。
长老退开一步，脱离了圣焱的搀扶。待琼诺还礼之后，圣焱从他身边经过，走向了楼梯。
琼诺留在原地，目光深不可测地望着黑黢黢的楼梯口。他身旁的柱子前，空气里一道银色的光闪过，骑士团长走了出来。他的脸庞年轻，坚毅的下巴隐约浮现出青色的胡渣，锋利的眉毛轻轻皱在一起，让他的脸看起来带着些许冥思深沉的意味。瓦尔特很少回到帝都，就连回来了也是一身带着冰霜与灰烬的古铜色的铠甲。
“到底什么意思？”瓦尔特不太友好地发问道。
“恐怕是顾及刚刚联姻的缘故，神上不是很想发动突袭。”琼诺说道。
“愚蠢。格灵蔺的军队已经开始部署在漯河流域了。错过了现在，就永远没有办法攻占漯河流域。”骑士团长暗骂了一声，“他不会真的爱上那个女人了？”
“无论如何，已经没时间了。”琼诺缓缓说道，“开始准备吧。”
这个时候，雪淼召见自己，恐怕是已经预见未来的战争了。
在去偏殿的路上，柏恩忐忑不安地想着雪淼可能会让自己做什么。这位主神恐怕就算来到了卢尔斯特，也是向着格灵蔺的。神后会让他当间谍吗？他不知道，但他一定不会这么做。可是他也不想让战争爆发。如果焱皇真的想攻打格灵蔺，他又不知道凭借自己和狄伦前辈的力量能不能说服神上。恐怕已经没法说服了吧？他不知道。
就在他左思右想的时候，千雪已经把他带到了偏殿门口。这里没有守卫，柏恩注意到。或许是神后把他们遣散了。
神后立在窗前，微微侧过头，一双澄澈得几乎透明的眼睛望向柏恩。柏恩颔首望着地面，屈膝行了个臣礼。当他对上雪域之神的眼神时，内心不由得震颤了一下。那双眼睛！为什么那双眼睛望着他，却好像望穿了他的魂，把他看透得彻底？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幻觉，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单独见过雪域之神。
“琪瑞伯恩。”雪淼空灵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却没有见她动一下嘴唇。
“是。”柏恩不由自主地答道。
雪淼看了千雪一眼。千雪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你已经知道我召你来的原因了吧。”
“猜到了。”
“我知道你的立场。所以，我并不打算改变你的想法。”雪域之神说道，“可你也知道，居住在漯河流域的格灵蔺的子民何其无辜。”
“我会想办法说服烈焰之神。”
“你说服不了他。这个决定，他考虑了两百年。”雪淼望向窗外的米黄色的阳光，悦耳的鸟鸣声从窗外传来，“两百年前，我救了过他。他答应我停战。两百年的和平，到现在，也该落下帷幕了。”
柏恩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神上真的会开战吗？”他失落而懊恼，“就没有回转的余地吗？难道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完全信任过我和狄伦而没有被说服吗？”
“不是的。如果不是你和狄伦的不断劝说，恐怕战争会更早到来。就算没有琼诺这样的激进主义，圣焱也未必会一直保持和平。长老会或许可以影响他的判断，但是并不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他是神。”雪淼说道这里，轻轻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只有神，才能控制神的决定。”
听到这儿，柏恩的眼神变得疑惑而惊讶。
“你不会背叛卢尔斯特。我知道你的底线，所以不会勉强你。可我还是要拜托你一件事情。这件事，关系到卢尔斯特帝国十二万战士的存亡。你要听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