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雪从侍女的酒托里端了一杯果酒，仰望头顶澄澈的夜空。
艾迪走了过来，命退了酒侍。他似乎想问她些什么，伊雪却不着痕迹地接下了他的话：“你放心，只要璃辰殿下好好保养，他活得比你都长。”
“一直以来我都没能好好谢谢你。”
“现在谢也来得及。”伊雪垂下了眼睑，声音如同淡淡的泉水，“你欠我的，我也不会和你客气。”
他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掠过一丝清风般的微笑。
“开玩笑的。”伊雪也轻轻扬了一下嘴角，“看起来，帝都的雪也要化了。”
艾迪望了一会儿她的侧脸：“你也听说了？”
“我听说的事情有很多，你指的是哪一件？”
“……”艾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说来听听。”
“今年的晶耀争夺赛取消了，据说，是要隐藏守护骑士的真实实力。”至于是为了什么，可想而知。
艾迪淡淡地笑了笑：“因为晶耀争夺赛的时间与公主的登基大典冲突，所以只能取消。”
“是取消，而不是推延吗？”她偏了偏头。
“你想说什么？”
伊雪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面前的繁华灯火，饮了一口杯中的酒，又缓缓地转着，醇香的酒液在月光下闪烁着红宝石般的美丽色泽：“我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恐怕……”
艾迪垂下了眼，静静地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伊雪将喝了一半的酒放到了喷泉的石台边，清凉的水珠落在她的衣袖上，她望着涌动着的晶莹水花，问道：“为什么？”
他默默地将视线移向伊雪。
“为什么，是璃璐公主继承皇位，而不是璃辰殿下？”
没有回答。
“按理说，殿下是她哥哥，又是守护骑士，身经百战，况且他的各方面都极其出色，怎么看都应当是他继承皇位才对。”伊雪转身，认真地看着艾迪，“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我可以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公主从小听政，现在许多事务交与她去处理也不会出什么差错，而且登基后上层又不是不会辅佐她。”艾迪望向池面里倒映着的闪烁星辰，“至于璃辰，他带兵带惯了，对皇位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再说从十三年前起守护骑士团就与皇家骑士团相互独立了，但是这么多事务该繁杂的还是繁杂，守护骑士没了他这么个军师也不行啊。”
伊雪打量了一眼艾迪，轻笑了一声，目光飘向杯中的酒：“你说的‘上层’，是执政的大臣们，还是皇家骑士的上层？”
“是守护骑士。”艾迪的眼眸里浸透着薄薄的冰雪，“别忘了，三年前守护骑士总部迁回了特粼，只留下第三分队守卫北境。从那时起，守护骑士与皇家骑士明里暗里都在相互抗衡，皇室半脱离帕尔尼亚的掌控，而促成这一切，就是璃璐。”
“你错了。”伊雪冷冷道，“促成这一切的，是殊钺哥哥。无论你愿不愿意记起，守护骑士能走到今天，全靠殊钺哥哥。”
艾迪的手指不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无论是谁，都不会忘记。”
伊雪深呼吸了一口气，找回了话题，“公主又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政权在帕尔尼亚手中……”
“这么多年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她以皇室成员的身份参政，得到了大臣们的支持，继而颁布了一系列政策发展经济，修补内战造成的损失。赢得民心后，她以未来冰皇的身份召回守护骑士，顺理成章。”
“这一切……算了，我也不该说这些。”伊雪纤长的手指触着冰凉的水面，“这些年，我就像个在黑夜里行走的遍体鳞伤的哑巴，身边为我导路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而我都不能哭喊，只能独自蹒跚，却迷失得连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直到殊钺哥哥也死了，最后一个能保护我的人也不在了，我终于明白了你们要干什么。”
“其实这些本不会发生的。”艾迪的眼睛比黑夜更加沉寂，“如果殊钺还在，璃潇还在。”
“你也别一直活在自责里。他们早就不在了，但是你还在，璃辰还在，这就够了。”伊雪望向艾迪，眼神关切而柔软。
“是么。”艾迪的唇边浮起一丝清淡的笑意，却又很快地散去，如同清风吹起湖面的涟漪。
伊雪不动声色地端起了酒杯：
“说起来，公主提起璃潇殿下的时候，都是一口一个‘我哥哥’的，提到璃辰殿下的时候，好像一直都直呼其名。同样是亲人，甚至应该璃辰殿下与她更亲近，怎么她这么一叫，我倒觉得他们那么生分呢？”
“你不是也叫他‘殿下’么，战友这么多年，你们难道还生分么？”
“一个称呼罢了。”
“是啊，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可在意的。”艾迪淡淡地说。
“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
伊雪刚要说什么，就看到艾迪投过来的眼神，淡然如水，却闪着森然的光。她知道那是艾迪的警告，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她便收回了目光，指尖不经意地轻敲着石台边缘：
“你也别在意，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
她知道另有隐情，只是这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知晓的权限。
艾迪垂下了眼，也没有再说什么。
伊雪漫无目的地望向四周热闹的人群，目光随意搜索了一下，冷笑了一声：“怎么，帕尔尼亚没来吗？”
艾迪斜了斜嘴角：“公主没邀请他。”
“哦？我看这里倒是不少皇家骑士，可竟然连皇家骑士的团长都没有来吗？”伊雪换了个站姿，抱起手臂靠在了水池边上，“这里连舞会也不让他参加？公主这么偏向守护骑士，这不是打皇家骑士的脸么。”
“所以今晚过后，两个骑士团之间的矛盾恐怕要升级了。”艾迪的语气很淡，仿佛只是在谈论家长里短。
“我倒是觉得，今晚皇家骑士就会有所行动。”伊雪若有所思，“他总不可能就这么干坐着，眼睁睁地看着守护骑士的地位超越皇家骑士吧。”
“你说对了，现在圣殿外大概已经被他们包围了。”
“他们想造反么？”
“暂时不会，但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倒是很期待。”艾迪肘撑着池壁望向人群，“这么多年了，皇家骑士与守护骑士，也是时候真正地较量一回了。”
“你说什么？”
伊雪略微惊异地看向艾迪似笑非笑的眼睛。
西边的天空绽放出一朵朵烟花，火焰般鲜艳的红色照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那烟花绚烂，妖娆似一朵又一朵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它肆虐着，如同地狱边缘的火舌，恣意舔吻着墨蓝色的夜空，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是谁在放？”艾迪皱了皱眉。
“怎么？”
“冰雪节禁止燃放烟花，你忘了？”
“我记得。”伊雪朝前两步，反手一挥，一道浅蓝的光圈将整个空间包围，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进入了慢镜头，人们的动作变得迟缓，喷泉缓慢地喷出又溅落，风都静止了，星星的光芒也不再闪烁，似乎整个时空都被某种力量遏制住而放慢了速度。
“如果是入侵者，我们得快去，在我的异灵范围内他们跑不了，现在再调前哨站的兵可能来不及。”一口气说这么多，伊雪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你怎么知道是坏人？”
“直觉。”伊雪喘了口气，说，“快走，时空之阵我维持不了多久。”
艾迪回头看了一眼璃璐，有地封心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他二话不说，带着伊雪消失在空气中。预知本就是雪域之神的异灵，因此他知道伊雪的直觉一向很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