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峣玉的胡闹之举派上用场,还是公孙铎本就不敢妄动,总之,此刻一众卫兵行程顺利,马不停蹄赶往北处万里之遥的王城元临。
峣玉待在闷闷无趣的车厢内,百无聊赖,她方才已经歇够,此刻精神正旺,一时半刻如何能安分下来,一会儿将头探出侧窗,好奇地东望西瞧,一会儿又捣鼓案上书卷,兴致勃勃翻开,对着那狂草字迹两眼发直,最后又闷闷叹一口气,缩在角落里逼迫自己闭目养神。
倏然一道“咔嚓”声,似天雷劈至地心,随后“轰”地一声,峣玉心上一惊,猛地缩入秦岂怀中,浑身颤栗。
不知为何,她竟会如此不安,莫名的恐惧猝然袭上心头,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秦岂瞧见她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疾问道:“哪里不舒服?”
他忽有一种极不好的异感。
车帘外风卓高声禀道:“将军,前方一颗古树被雷劈断,挡住了去路,属下正想办法移开。”
秦岂应了一声后,又担心地看她,拥着她的手臂愈来愈紧。
她就像失了魂一样……
片刻后,峣玉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眼神安然了许多,怔怔望着他说:“我想去外面瞧瞧,你等我一会儿可好?”
不知为何,她此刻只想待在明亮之地,车厢中一点点的阴暗无光都觉心悸,甚至是魂不守舍。
“我陪你!”
秦岂说着正欲牵过她手,却见峣玉撩开车帘,朝他笑笑,”好像要下雨了,你身子不能着凉,乖乖地,在车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秦岂稍微一愣,她已大步迈出车厢,利落跳下车去。
秦岂慢慢放下悬着的手,眼神疾闪了闪。
峣玉茫然地往前走,直到瞧见那棵被雷劈地焦黑,还冒一缕青烟的干树,断截处的年轮几乎有百圈,异常粗壮。
到底是多强力的雷,能将这沉重粗大的树木轰然劈成两截?
忽然,几滴清透的雨滴落在她身上,她不由仰起头看,却觉所有雨滴似乎都从一个地方落下,一滴一滴又一滴,像永远都不会停下,她呆呆伸出手掌,瞧着被雨珠滴滴打打的掌心,而后脸颊上忽泛出浅浅的笑涡。
秦岂看着她在一片风雨中孤瘦的背影,心忽然抽了一下。
脑中蓦然想起,上次他带着她逃出黑林之时,她晕了过去,当时以为是内心惊恐加身体劳累之故,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他默然望了望东面,似乎还能感知到隐匿于风雨中的一丝丝邪气,既藏得深沉又不甘于消退。
峣玉转过身,看见秦岂疾步朝自己走来,雨点打落在他修长的身上,正欲呼喊他回去,忽似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脚下一软,眼前世界倏变得一片白,身体似被沉铁拖住,一直往下坠沉。
秦岂长臂一揽,让她稳稳跌入怀中,那冰凉的温度让他心中一沉。
其他人自也瞧见这一幕,阿镜和风卓立即心急上前。
车厢内,秦岂将峣玉用厚厚的毛毯包裹住,又厉声吩咐道:“绕路离开这里,快!”
许沉应未有迟疑,立即传令众人上马,调转方向离去。
===
那位长胡子大夫瞧了瞧昏睡的人,回禀道:“这小公子脉搏正常,面色也平常,属下惭愧,实瞧不出晕倒的原因。”
秦岂看了眼一脸愁容的大夫,挥手示意他退下。
如此便只能用那最不可置信的理由去解释了。那是他再三说服自己无中生有后,最为真实的存在,他做好了觉悟不是吗?
可为何忽有一种无力感,那片林子,林子最深处里的人……
秦岂的眼角染了化不开的哀愁,若是峣玉清醒必会不满嘟囔一番,并且动手将那愁纹压平,但此刻她只是一脸安详,由着秦岂堕入阴沉,甚至阿镜将一只烤得脆香的野兔放她鼻下,依旧未有起色。
阿镜气馁,好容易盼得二将军身体恢复了精力,公子又突然昏睡不醒,一路上广阔的山河景致未曾见得,满山的珍奇野味入不了口。
直到三日后,峣玉才昏昏转醒,睁开眼只觉光亮浸满了眼瞳,而自己正躺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被毛毯裹得严严实实。
她圆圆的眼眸闪了闪,虚弱地冲秦岂笑。
他倒是并无意外,因为上次也是三日方才醒,是因为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远吗?
“我怎么老晕啊?真是麻烦死了。”她揉揉脑袋,撑起身子坐起,这才看见她二人远离将士们歇处,置身于一片寂静的草地上。
他的身上笼罩着美丽的月色,面容淡然温和。
他笑了一声,伸手帮她整理乱糟糟的后脑勺,“你也知自己麻烦,便学乖些,等到了元临城便不可再顽劣。”
峣玉享受他力道适中的按摩,“等到了元临,我一定不给你惹事,说话像你大哥一样咬文嚼字,把自己乡野粗民的一面藏起来,当一个优秀的三好百姓。”
秦岂手指力道忽变重,峣玉痛“呼”一声。
“胡说什么?我让你收敛是因为元临是王城,危机四伏,你必须小心谨慎,才能让小脑瓜子在脖上待久些。”
峣玉低了低头,又伸手将他的手抓下来。
再揉就疼死了。
“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熟悉的一句话,她不知宣誓了多少遍,连自己耳朵都长茧子了。
忽然又一抬眸,兴致勃勃问道:“我还不知,秦二将军您芳龄几岁?”
秦岂懒得生气,正要告诉她,嘴唇却被她捂住,峣玉晃了晃手指,说:“不行不行,让我先猜,你今年……二十一?”
峣玉先从自己的芳龄开始猜,虽然他长相年轻,但说话办事一副老成做派,还是堂堂将军,总不至于太嫩吧。
秦岂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二十二?二十五?二十九……二十?十九?”
终于,一连串的否认之后,秦岂颔首。
峣玉“咦”了一声,闪着亮眸将他瞄来瞄去,然后脸上忽洋溢着得意说道:“我今年二十一,比你大了不少,往后要尊老爱幼,不可随意将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准在人前训地我一点面子都无,更不可背地里想欺负我便欺负我……”
峣玉一一提出受压迫条款,期待能翻身做主,结果一声冷嗤落入耳中,又听那人道:“对你,我都是呼之即来,哪里有挥之即去。尊老爱幼……依你行为,怎算得上老,至于爱幼……自是秦岂分内之事。”
峣玉的奸计宣告落败了。
秦岂瞧着她低头不言,又猛一抬头,“秦岂,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