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镜将峣玉带至军营西侧的临时马厩,一个矮壮的马倌吩咐几句后,便匆匆而去。
峣玉虽担忧重蹈覆辙,还是抓起已经铡好的草料,小心翼翼送到长长的厩槽中,一匹匹战马低头攫草入食,偶伴几声低嘶。
这里的战马有成百匹,它们身负沉重的黑鞍和铜黄马镫,似准备时刻迎击无常的战事,一个个精神抖擞。
峣玉已尽快的投掷草料,但效率依旧不敌优秀的阿镜十分之一,前方一排排的战马发出急不可耐的“呼呼”声,甩尾晃头,疯狂表示着对她的不满。
恍惚中,峣玉似回到幼时父母仅有一次带她骑马,她在鼓励和期待的眼神中坐上马背,虽然只是一只小小的棕色母马,她还是害怕的要命,怎知那小马忽闹起了脾气,猛地挣脱了牵绳,开始奋蹄绕圈,她在一片惊呼中死抱马脖不肯撒手,直至最后狂马被控制安顺下来,她才晕晕乎乎被抱下来,怎知又被那马儿后蹄一记飞踢,她终于摁着屁股迎面栽倒在地。
那次过后,她整整趴睡了半月,算是她童年中一个阴影,当然和双亲意外逝世的打击来说算微不足道,但如今再忆当时,心中还会涌上那种说不出的感受。
峣玉绵长的思绪终于在一匹龇牙咧嘴的马冲她嘶鸣后,被吓没了,她将手中的草料放入它面前的厩槽里,然后返身回去又抱个满怀。
终于,在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心叹大功告成之时,那马倌又及时出现,将一根比她还高的大笤帚塞进她手里,吩咐一番,又闪没了身影。
陈镜瞧着峣玉黯淡的表情,问道:“公子可是怕被马踢着?”
峣玉“嗯嗯”点两下头。
阿镜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要是能帮我这次,就等你二十二岁时给你讨个如花媳妇儿。
峣玉美滋滋想着,忽然听见他恭敬开口,“公子多虑了,这战马均被驯化过,野性被磨去多半,只要不是人为挑衅,断不会轻易攻击,公子尽可安心打扫。”
不人为挑衅?
“若有个好歹,阿镜记得救我。”
陈镜打量着眼前蔫蔫的公子,不由与早间朝气蓬勃的人做个对比,然后安慰说:“公子跟在属下后面即可,若有危险,属下定会保护公子的安全。”
当然,这也是二将军下的命令。但陈镜若知道自己二十二岁时方能娶妻,只怕会气得一句安慰之言都说不出。
二人拿着大大的笤帚,踏入马厩,庆幸马匹栓着,陈镜负责体型凶悍的,峣玉负责体型偏小的,而从始至终,她都没敢远离陈镜三尺开外。
趁着马匹都在嚼草料,二人以迅雷之势清扫着飘散异味的马厩。不过,峣玉的效率还是低下,她只能感叹幸好阿镜也没能脱身,随自己一同受了罚,否则可有她好受的了。
她认真盯着最后那匹母马,见未抬起它矫健的后蹄迎向自己,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将一切收拾完毕后,峣玉拍去身上的草屑,又不知为何一屁股坐在地上。
“公子如若累了,不妨先回去休息片刻。”
陈镜知道若是公子太辛劳受累,自己定然也要倒霉的。想到那日二将军面目染血,回到营帐时,众人大喜之余,不得不注意到他怀中正安详睡着的瘦小公子,那脸颊上只沾些许尘灰,与二将军一比干干净净,睡容更是天然沉静。
也不知道二将军既以命相护,又怎会如此故意折腾公子?
在他看来,眼前一喜一怒皆形于色的公子再纯真不过,也再有人情不过,比之表情万年阴冷的二将军,日日之乎者也的秦大将军,以及一众横眉竖眼,爱训人的大老粗将领简直是找不出缺点,当然一点点的胆怂和任性可以忽略不计。
收拾了几个时辰的马厩,陈镜也觉骨头酸痛,莫说一阵风能似被吹走的眼前人,但不知为何,那坐在地上正拨弄枯草的人竟显得有一丝……可怜?
陈镜连忙晃晃脑袋,果然公子歪着头又不知在想什么。
“阿镜,能给我讲讲这地方以前什么样吗?”
陈镜愣了一下,然后难得地漠视了规矩,也坐在地上,蜷缩着腿,目光深长说道:“此地乃东仁国的西南边境,以前安生时候有不少同越人在此走货谋生,没什么争斗,也没什么变端。这里冬天也不会太冷,树木不会枯朽,河水不会冻结。属下一直在这里生活,不是在田埂地头见干农活,便是聚上几个同村人,偷偷去那黑林边上猎奇,解解乏闷。哪会像现在,连原本简单的生活都守不住,这片地方已被彻底毁了。”
陈镜眼底透着说不出的落寞,忽觉一双温热的手触摸他头顶,然后胡乱揉来揉去。
“再过一段日子,快结束了,我会带着你离开这儿,所以……千万别再用铜锣来炸我耳朵了。”峣玉看着面色震惊的陈镜,故意凶巴巴道。
谁让他是她来这个世界真正认识的除秦岂外的第一个人,小小年纪又这般凄惨,即同病相怜,就必须惺惺相惜。
陈镜黑黑的眼眸在峣玉面间转动,期望能找到一点虚假或嫌恶的表情,但那双眼睛依旧那么明亮,里头似乎藏着不会熄灭的光。
他落下眼眸,峣玉却忽地站起来,压低声音问道:“黑林?那是什么东西?”
在陈镜狐疑的目光中,峣玉又悻悻解释:“我和你说过,脑袋被撞了一下,记不大清了,哈哈……哈……”
陈镜未再有疑,解释说:“营地以东有一片奇大幽深的森林,那里的树木高可参天,并且叶片一整年不黄不枯,传说是一片神圣的死亡禁区,擅闯之人的灵魂会被吞噬,尸骨被堆叠在高处,会发出玄幻的音律,象征只有死人才可与天地浑然。村里的人管那地方为黑林,里头到底有什么一概不说,也不准孩子们走近那里,属下也不解。”
峣玉眼色变得古怪,陈镜只当她再次被吓着了,慰言道:“公子勿多想,不过是几句传言,再说有二将军护着,不会让公子有事。”
哎,她当真搞不懂了,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转生在这么一位神秘人物身上,就算砸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正托腮思虑间,陈镜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公子若歇够了,各位统领们的马厩还没收拾呢。”
“什么——”
峣玉呜咽一声,然后又耷拉着脑袋跟在陈镜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