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是以前的,都过去了,现在的你多好,有事业有朋友,能安闲的时候就安闲,想忙起来的时候就忙起来,快活又从容,和小村庄中的那个你,没关系了。”
江依依说着,她从未想过,自己小时候急欲分享的餐食兴奋,实则是一遍一遍让衣食不济的夏帆遥遥地渴望。
“怎会没关系,你小时候没吃到一碗好的阳春面,之后生命里就永远缺少一碗好阳春面,都是一样的,但缺失就是补不回来,对吗?”
她哑然,刚转来城中上学时,她想要什么却不好意思和爸妈说,只默默地羡慕同学嚷一声就能被父母带着去小吃铺和快餐店,后来她长大了,却也始终沉迷街头小吃和廉价快餐,像拼命给自己弥补,但依然灭不了这份精神狂热。
“算了,我们都是普通人,该是什么情绪就是什么情绪吧。”她拍拍夏帆的僵硬肩膀,想想又感慨道,“你好惨,要是你爱人在,她肯定舍不得你这样。”
夏帆无声无息,片刻后忽然把她推开了,倚在椅背上坐成了他惯常的姿态:“你懂什么。”
“不懂,我不吃爱情的苦。”
他猝然嗤笑,道:“是别人不用吃你的苦。”说着扬扬朝一塌糊涂的厨房指了指。
“切,不会做饭怎么了?凭什么女的不会做饭就不行,男的不会做饭就天经地义?你不是也同样长了两条手吗,你就该自己去炒饭,别老把家务跟女性捆绑在一起,你上进一点,做个有理能力的男人是很过分的要求吗?”
“你说得有理,那你有自理能力吗?”夏帆曲起两指,关节叩叩桌面,“那咱们就都别双标了,你跟我说说,当你用切骨刀把蛋饼切成碎的时候,你身上哪一点是和自理能力有关系了?”
她一噎,随即道:“我是有特殊情况,我朋友说的,他说他会就行了,大可不必技能重复。”
“行,那你以后就嫁给他,让他自食恶果去。”
江依依想也没想,只道:“你应该向他学习,真的,他贼厉害,感觉什么事都搞得定。”
夏帆不常听她夸到谁,就问:“也在上学?”
“A大!”
夏帆沉默了一瞬,问:“大几?”
“大四,快毕业了,学的绘画,年年特等,专业第一,嗐,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罢了。”她如此说,脸上却是眉飞色舞的。
“楚陶然。”他未及反应,下意识就说出了这个名字,说完自己也是一瞬惊愕。
江依依愣愣望过来,问:“我以前提过?”
“嗯。”他在椅子上坐着不动,眉毛忽然别扭地动了动,说道,“我才不向他学习。”
“不对,我没提过。”江依依稍偏了脑袋,眼神激荡出了某种怀疑。
“他之前参与了一个画展,我看过报导。”
她了然一笑,夏帆从事设计,自然该关注艺术类新闻。
夏帆仔仔细细盯着江依依,看得十分专注,甚至是后移了椅子,抱着手臂正色端详这丫头,从上到下,脸色越看越古怪,目光最后聚焦到了她脸上,不可思议又兴味至极地怪笑了一声:“原来是你,我还以为眼光能有多好呢。”他兀自瞧得新鲜,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绝技或特异功能?”
“你有病是吧?”
夏帆坦然靠在椅背上,大展四肢,从没有过这样的恣情放肆,望着她沉默半晌,幽幽笑了一声:“楚陶然栽了。”
“什么?”她惯性挑眉。
夏帆一下笑得更生动,这挑眉的神情竟也如出一辙,怪不得他总有哪里看不顺眼的感觉。
江依依想了想,狐疑道:“你是他画迷?”
夏帆一怔,眉头急拧,起来青着脸踢了下桌腿:“滚,只有那种小女生会叽里呱啦追在他身后,不就端个架子吗,一天到晚嫌这嫌那的,这种挑剔精,死变态。”
她顿时莫名其妙:“你怎么还骂人呢?”
夏帆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握住了她肩膀,双眼闪闪发光:“江依依,你给我坚持住,男人算什么东西,别吃爱情的苦,你给我好好单身单着,别人得不到就得不到,你管他呢。”
他一脸无恶不作的激动,江依依懒得和他同调,看看时间,准备回校了。
到地铁站步行了近十分钟,路上人流匆忙,夏帆在地铁口忽然消失,叫她原地等着。
她便靠在了路边的树干上,每次贴近一棵树,她总会想起另一棵丰茂枣树。她曾坐在那棵树的枝丫上摇晃双腿,一边听音乐,一边看树下的人影或是画画,或是练习拳脚。
她忽然觉得相似,两人身形相似,可其实天差地别,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一个家庭圆满美好;一个辍学创业,一个学业有成;一个怪异别扭,一个沉稳平静。
这时夏帆回来了,指尖挑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夏帆,我刚刚还期待你是不是良心发现去给我买东西吃了,可我觉得这好像不是吃的。”她抱着塑料袋被强行塞进人群,涌入下行电梯时,嘴里絮叨着失望。
“江依依,你别以为我没闻出来你身上的甜味,你是吃过了才来的。”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不是来蹭饭,是提醒自己该吃饭了。他嘴边有一丝笑,楚陶然的眼光,自然无可挑剔。
往店面走去,黑色外衣裹得极紧,露出的白皙面容像浮动在空气中的一张面具,有失真的巨大寂寥。回到店里,阖上门,他在一片漆黑里往深处走去。空气里压缩着难言的东西,像是小火慢炖的焦灼,烟火气息消散,竟只剩下一室凝固下来的冷清。
“送走了?”一道女声响起,声音屏去中年女人的沉厚,多了一份难得的快慰。
夏帆脚步不停,云淡风轻道:“又该换锁了。”
“既然住不安稳,换个地方不好吗?”
“你不来,我要多安稳有多安稳。”
女人倒也并不生气,反而有了温和的笑声:“你很久没有……这样有情绪地和我说话了。”
“要是你们动了她,我会让你们知道真正的情绪。”
江依依坐在地铁上,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管小小的药膏,她磨磨自己做饭时烫到的食指,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