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会有人来问我,可是没有,好像所有人都默认我与此事不可能有关。
也是,反正这个家的任何大事,都是把我排除在外的。
你不懂那种感觉,我就像不属于那个地方一样,是他们勉为其难,迫不得已放在家里的摆设。
我只要呼吸,他们就觉得足够。
『不会的,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小孩的,可能一切都是你太敏感,自己误会了……』
现在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初二的时候,存了三千多,去做了一个亲子鉴定,用我妈梳子上的头发。
那之后好几年都觉得是我误会,我是亲生的。
本来想好了最恐怖的结果不外我是领养的,等结果出来我发现,亲生才是最恐怖的结果。
那个只会对我哥嘘寒问暖,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的女人,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
我怀疑那个鉴定机构搞错了,她连我喜欢吃香菜都不知道。
她没给我买过任何东西,我需要什么,她只会给保姆钱。
我不满,她就给我更多的钱,她老让我不说话,因为我哥喜欢安静。
没人教过我要如何照顾自己,到了大学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什么都搞不定,不懂根据天气增减衣服,不会用洗衣机,不会打扫,其实段宇、赵肖他们也不太会,但他们和我不一样。
我是对那些基本的自理方式没有概念,而他们只是技能不够。
在家的时候,我的衣食起居被剔除在外,自然也就从我的认知里一起剔除了。
我……
『沈清玦,你跑偏了……红头发女生呢?你们之后还在一起吗?』
当然是分手了,闹成这样,不分手还能怎么办。
我疯够了,就想通了一个道理。我讨厌这个家,而离开的唯一办法,就是大学的时候考得远一点。于是我开始拼命学习。
还好没荒废太久,一个星期后,我回到了年级前十的位置。我被重新调回了第一排。
那天很多人调了位置,她移到了倒数第二排。
我回头看她时,黑色的头发,还真像个清秀学生,只是涂得太红的嘴唇,显得有些老气。
她对我笑了笑,我立刻避开了。
『为什么她也变位置了?』
这就是我很难理解的地方,后来我想了想,好像从我去最后一排开始,她就已经在偶尔翻翻课本了。
我猜她应该一直都很讨厌我,在小巷被打的那天,她说我活该,我骂她是烂泥,也许她记住了,一直。
这个你明白的,一份试卷,要一个从来都考二十分的人,去努力考到五十分,是很容易的,因为那三十分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但要一个九十分的人去考一百分,他可能花了大半个月恶补,也不会有明显的效果,因为那十分的东西,就是稍微难一点的了。
她就是从二十分往五十分爬的,还不错,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从没学上到能够上一个一很次的专科学校。
她真的很努力,倒数第二排,倒数第三排,高考前一个星期,她在倒数第四排。
那时我回头看她,已经看得很清晰了,桌上满满的书,她的刘海也是整整齐齐的。
班上的同学调侃我是她的心灵曙光,是我把她拉入正途,每次成绩排名贴到墙上,就会有人在我和她的名字之间画一条红线连起来,中间圈个桃心。
我们俩人都面不改色地照样去前面看成绩。
有天放学,她在停车棚等我。
她说有话和我说,我说我没话和你说。
她挡在我自行车前,不让我走。
那是我为了避免又被拖进巷子,问我妈拿钱买的,很新,牌子很潮,骑起来很快。
她叫我的名字,说出了一句我再也迈不开脚步的话。
她说,我也有个哥哥,他十八岁的时候拿烟头在我的胳膊上烫了三个疤,那年我十岁。
『我的天呐……』
我们坐在车棚的水泥地上,我觉得心情也像上面一样砂石明显。
她跟我讲了许多事。
小时候,她父母去外地打工,她和爷爷奶奶以及一个大八岁的哥哥一起生活,突然有天她父母音信全无,这样一音信全无,就过了三年。
她逐渐明白了这没有音信的意义,就是再也不会有音信了。
她上完小学二年级,奶奶去世了,家里就再也没人护着她了。
她爷爷重男轻女,非常,极其。
那老头根本不在乎她怎么样,她是这么和我说的,她就是她哥的一个丫鬟,只要她哥说她一句不好,爷爷就会拿扫帚打到她哭不出声音,打到她跪下来给她哥磕头认错,只因为对他孙子不服从。
她哥对她特别不好,骂她,打她,还带到别人面前去欺辱,和别人一起拿她取乐,让她吃树叶,让她向路人要钱,让她去偷小店的零钱罐……
十岁那年她反抗了,在他哥生日那天砸烂了他的蛋糕,胳膊上就有了三个烟头伤疤。
之后熬了几年,她开始逃课,她只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然后逃走,自己养自己,不靠他们来苟延残喘。
她去各个地方打工,在理发店给人洗头,因为指甲有点长,被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扇紫了脸;她去景区门口卖矿泉水,被其他卖水的大爷大妈赶走,三箱矿泉水,被抢走两箱;她去餐厅拖地,食客无意泼下的热水,烫掉了她大片的头发,头皮上全是水泡……
妈的,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过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