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陶然在研究版权上的事情,两人边说边往顶层房间走。
“住这间夏天不热吗?”漆与白熟稔推门进去。
楚陶然儿时搬来这个房间,视野好,空间大,卧床在一扇清简的宽阔玻璃窗下,阳台上有一套藤制桌椅。
窗帘正随风鼓动,楚陶然看看窗子,就闲闲倚在了门框上。
漆与白踏过地毯自然而然往阳台走——“嘿!”
“啊啊啊啊啊——”他骤然惊声尖叫,整张脸都扭曲。
忽然从阳台一角蹿出的江依依倒在地毯上大笑不止。
“江依依!老子是不是平时让你让过了!?”
“哈哈哈……小白,是三三他明明知道也不帮你,你看他就站那么远,哈哈哈……”江依依笑得直拍地毯。
漆与白转过头来剜一眼置身事外的楚陶然,恨恨道:“妈的,你们狼狈为奸!”
楚陶然耸肩:“这么多年在同一个地方被吓这么多次,是你不长记性。”
漆与白只好恶狠狠瞪江依依:“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还一天到晚正门不走,翻墙爬树,一点正形都没有!不行,得让瞿苒瞿荏都离你远一点,别被你这坏丫头给带沟里去了!”
从小到大,漆与白每被她吓一次,一段时间走到这地方就谨慎得一塌糊涂,一有风吹草动就后撤,没少被取笑,但过几天又好了伤疤忘了疼,结结实实被江依依再吓上一顿。如此反复,她总能精准把握对方松懈的最佳时机。
江依依只顾笑,楚陶然过去把她拉起来。
“看看,看看!”漆与白对楚陶然说,“你妹这么闹,你管得住吗?”
“她不用管,从小就懂事听话。”他面不改色。
漆与白倒在地毯上长叹一声:“这话说的,小爷我被吓这么多年,你他妈的看不见啊……”
闹了一阵后,江依依去了二楼,在一扇门前轻敲几声,里面传来低沉的“请进”。
她进去时,楚建赫半躺在床上,比她暑假来探望时的样子还要虚弱,手背上的青筋更突出了。
他看清来人,笑弯了眼睛:“小依依来啦,小然应该正在书房。”
“哈,现在去陪和小白下棋了。”
楚建赫笑意不减,问道:“你在D市,一切都好吧?”
“好啊,学校里嘛,一应俱全。”江依依的食指沿着他手背上的青筋来回轻抚,像好奇,又像安慰,脸上却依然是那份熟悉的俏皮。
相较其他人避之不及的目光,她这样坦白而率真的动作,反倒让楚建赫更为轻松自然。他无需对自己的状态虚张,更不用应付或逞强,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病人。
“那就好,开心快乐最重要,别让自己太辛苦。”
“这可不行,我正努力写稿子呢,总要辛苦磨个一技之长,不然毕业了连自己都养不活。”
“怎么不行?养家糊口当然是楚陶然那小子该做的,他短了谁也不会短了你,真要连个家都养不下去,这儿子我还……”
江依依闪闪眼睛,笑盈盈说:“大律师说话,真让人应接不暇。”
楚建赫抓着她的手严肃起来:“怎么,那小子对你不好?”
“不是……”
“那是怎么?”他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这下好了,就脸模子看着还行,其他还是被嫌弃,我这儿子……”
江依依笑起来:“大家都长大成人了,各有各的生活和主张,叔叔还老把我和他扯一起多没意思啊。”
“这小子就对你死心塌地,我一早就看出来了!”楚建赫呼出一口气,深陷在枕头里细看江依依的神色,“别人家盼还盼不来,他是捡了大便宜了。”
她脸上一怔,正要开口,楚建赫又道:“我儿子,我这做爸爸的最清楚,每次回来就一两天,还爬上爬下闷声不吭摘半天枣子,谁家有这样的傻儿子?吃枣子不用打还用摘?看他上上下下摘了几大兜,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这儿子就是不能养,什么美的好的,都捧着往外送,我是一点都捞不着。”
江依依抽开了两手,淡淡说:“是我非和他要的,早知道叔叔又突然喜欢吃枣了,我真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
楚建赫望着她摇摇头,似严肃又似恍惚:“我是不爱吃,但静涵喜欢,怀小然那年我就给种了一棵,没想到也长了这么大……你还年轻,再通透,也到底是个孩子,人呐,最不能小看的就是时间了。”
“我和三三确实是相处得久,但倘若时间并不曾针对我呢?”她转头看向窗外秋色,“阿姨喜欢枣树,但如今玩赏的却是水仙盆栽,有些事情,最终会是时间的漏网之鱼。”
楚建赫叹口气,伸出枯瘦的手摸摸江依依的头发:“错的是我一人,小然和静涵至今不知,叔叔没有多少时间了,唯一能做的,还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曾经给你带来的伤害,而不顾小然的真心,或许你觉得我是为自己的儿子而私心,但……”
“他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既然知道,就演不出完美的不知道。”她松泛一笑,很不喜欢楚建赫听闻此言后露出的悲悯神色,“选择我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做下了,那这个代价我认了,但补偿和同情大可不必,叔叔无需这样让我无地自容。”
楚建赫哀痛地闭上了眼睛,这个年华正好的婷婷少女,终究是被他打碎了单纯和美好,在灿烂的笑容之下,满是禁忌和锋利。
“小然……是真心的……”
江依依看向别处,房间布置淡雅,装饰的物件不多,一幅泼墨山水静静挂在墙上。
“叔叔,他对我好,我也在尽力回报他的好,其实如若不是他,我也不知道自己现今会是什么样子。”她目光回转,“但也仅能到此为止了,阿姨所希望的兄妹和睦,我同样也会尽力而为。”
“静涵是被我的身体吓到了,她不放心小然……”他忽然一顿,目光灼灼地盯着江依依的眼睛,“小依依,如果不是心理阴影,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小然吗?对他……你真的没有感情吗?”
有没有还有所谓吗?这样算什么?楚陶然无论如何都是为她准备的赔偿?她需要的,是赔偿吗?
“没有。”
楚建赫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忽然急咳了一声,惨然一笑,叹息道:“你真像年轻时候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