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心中不忍，又何必一定要将他逐出去呢？”朗逸说道，“你知他向来心气高，如何受得这样的耻辱？”
“满苍无里，除了寥寥数人，谁又知道他是我弟子了？”阿久不服气，“再说……我又没有昭告天下，私底下这么偷偷一说，他不告诉你们，我也不会拆穿。是他自己执拗，转不过弯来。”
朗逸见她口气松动，于是好言好语地劝她：“是，他是固执，那师父何必理他。他转不过弯，您可以转啊。好好责罚一顿，下次不容再犯就是了。邱榕这样乖觉，会听话的。”
哪想阿久听了却蓦地沉下了神色，沉吟不语。朗逸奇道：“怎么？”
阿久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他：“你觉得……邱榕这样做对不对？”
朗逸皱起了眉头：“若说错……其实也不算。只是白云升当真无辜。”
“舍小为大，世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可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对的。”阿久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望着朗逸的双眸，甚是清澄，“那被舍去的，亦是一个活生生会哭会痛的人。除去他自己甘愿，否则不该这般理所当然的弃之。舍弃便是舍弃，害人就是害人，没有哪一件恶事是‘应该’的。若是你今后当了帝王……”
朗逸肃然截断话头：“若是当了帝王还这般优柔寡断，世间只会大乱。”
阿久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苦涩一笑：“或许我天生就不是成事的料吧……所以纵使江枧如此天造之材，遇到了我也只能落得那般田地。这样一来，你们早些与我断了关系，岂不甚好？”
朗逸神色骤然一冷：“难道，你还想着把我和刹那也寻个由头逐出去？”不等阿久回答，他便狠狠在桌上一拍，“你想也不要想！我看就是邱榕这架势，你此番也未必能得逞。”
阿久并不回答，而是一时陷入了沉默。朗逸见状，心头邪火亦缓缓熄灭，静静坐在她身侧，低语道：“其实，我不明白你这些日子是在忧虑些什么，总是闷闷不乐。这担子是重了一些，但咱们不是没有退路。此事并不是非成不可啊……”
“不，如今已然是非成不可了。”阿久垂头，额前长发盖住了她大半张脸，看不清此时的神情，但她身子微颤，声音却又无比坚决，“你看看死的这些人，已经有数百之众了。今后还会更多。无数血肉铺就，若是最终不成，你我对得起谁？”
朗逸道：“那也是我的事。是我要当这救世帝王，这些担子该我来背才是。你不必挂怀在心，我会尽力为之，若之后事入险境，你大可抽身自去逍遥。你只需记得如今做到这个地步已然没有半点对不起我了。师父，你救了我和刹那的命，对邱榕亦尽了师道本份，你本就不欠任何人的。至于那些人命，是算在我的帐上的，与你没有半分干系。”
“怎么可能自去逍遥……”阿久苦笑，忽然气息一窒，身子已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一时间心乱如麻，手脚僵硬得如同木头，动弹不得半分。
只觉得朗逸双手越环越紧，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耳旁是他隆隆跃动的心跳声。
“师父……大师兄若是死前能许愿，一定希望你能忘记他。我亦是一样，哪一天我们死了，你就在族中找些遗忘的药吃下去，一个都不要记在脑中。你逍遥自在，没心没肺的模样，才是我们心中珍而重之的宝物。这苍无已然太苦，你的肆意妄为便是那唯一的一点滋味。若是你也跟着我们一道苦闷起来，那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让人为之拼却一切的东西呢？我不知旁人如何，我只知道复国与我，并不如你重要。若是我们会有不测，只望你抽身远去，将我们统统忘记得一干二净！”
“你说这话，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
“是……你保重自己，我才有继续下去的力气，若是你生不测，那我也不要自己这条性命。我风朗逸食言无数，只这一句，可以作保。”见她努力扬起头，面露不满，朗逸只是温柔一笑，复又将她的脑袋按回了怀中，“你说你与邱榕志向不投因此不能再为师徒。可你是否想过，师父大人奇思怪异，世间谁能真正地与您‘志向相投’呢？若真以作为收徒的标准，那师父只怕终其一生也收不到徒弟吧……您这样要求邱榕，实在是苛刻了一些。”
阿久听到最后一句，听出不对味来，猛地挣脱他的怀抱恼道：“你什么意思，谁奇思怪异？你是说我脑子不正常？”
朗逸掩唇窃笑，忽听帐外传来急促的步声，紧接着有下人来报：“族长不好了……那位……那位邱公子自断一指，现在血流得止不住呢！”
阿久和朗逸顿面色大变，疾疾奔了出去。
帐外已然围了一大圈的人，见阿久前来，忽然都约好了似地齐齐地禁了声，垂首默然往后退出，中间空出的大圈里，邱榕满面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身子剧烈地颤动不已，地上已然滴落了一大滩血迹。
阿久的一双眼睛几乎就要从眶子里掉出来，一时之间顾不得四周围观着的众人，一边疾步上前一边大吼：“这是怎么了？”
邱榕身子娇贵，如此剧痛已然是身子不能承受之限，脸色吓人的惨白，只断断续续地自唇间滚出数字：“弟子……有……错，望……师、师父气消……”话不及说完，人便痛得晕倒了过去。
阿久尖叫着差人将他抬回自己帐中，她心绪大乱，还是朗逸想到了避嫌，在阿久施治之前及时屏退了众人。
这是邱榕自己用佩刀斩断的手指，他力气不大，刀法更差，在同一个伤口上连砍了几下才真正斩断。那伤口横七竖八地惨不忍睹，阿久为他止了血，试着拼了大半天亦不能凑到严丝合缝。
言氏的药在伤口愈合和止痛方面到底有奇效，断指不及接上，邱榕却已然悠悠转醒。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迟缓地转了转，望见了阿久掌中的断指和渡魂金针、凝气银丝，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于是道：“师父别忙了，就让它断着，当作惩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