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我这儿习得了多少本事,我自然清楚。只是有些本事不是我教你的,到了需要的时候却要厉害许多……”她始终背对着邱榕,不想看见他面上的情绪变化。但她到底是个性情中人,话及此处,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已然带着些恼意,“在白氏,想要如你那般出入无禁,便要月主在你额间点上用水鹿身上截取的一点灵汁。这灵汁旁人看不出来,却有无视白氏禁制之效。”她说着,冷笑了一声,“咱们自白容霜当上月主之后便离开白氏再无牵扯,你到底是何时得到了这莫大荣光?”
邱榕面色一阵青白,白容霜点水的时候他是知道的,那时他们以为短时不会再见,又恐到时邱榕一介凡人会被阻拦在外误了要事,以防万一才有这一点,二人都未将此放在心上。此番来去惶急,邱榕一心只怕误事,早已忘记了这茬。白容霜则是因为白氏几百年来罕有外客,自然也不将这事一直记怀在心。但对阿久这个十几年间造访两三回的人,自是记得清楚。
邱榕脑中瞬时转过十几条念头,正迟疑着要用哪一套说辞才能哄骗过去,却听阿久又道:“白容霜是踩着白云升的身子上去的,此事本是白氏自家的事,但我总觉得那事情出得蹊跷,哪里有些不通。虽说至今也没想通透,但若是有你掺和在里头,那便活该我想不明白了。”
她微微侧过身子,想要看一看邱榕的表情,却只望得他一个弓着背脊的轮廓,便停了下来,冷着脸继续说道:“你到底是要施了他多大的恩惠,才能得月主这一点灵汁。你二人又是以何为盟,让你能在第一时间,便想起白氏这个与世隔绝的援助来?”
邱榕不辩,只是缓缓地跪了下去:“师父什么都猜到了,弟子无可辩驳。此事便任由师父处置。”
“按说多亏了你找来的援军,才让咱们得以脱困。你师父于兵道实在是不通一窍,是被你们硬架到这儿的。只是……白云升到底无辜,他那样的人,本不该是这个结果。”
邱榕梗着脖子,并不信服:“苍无众生,百年灭世,又有谁应该是这个结果了?”
阿久苦笑:“你瞧的是众生,目光高远,舍小求大,无可指摘。我向来只会瞧人,瞧那一个一个的人,鲜鲜活活地蹦跶在眼前,所以闲散了这么多年,一事无成……可是,那并不代表我的弟子可以在背后算计我的朋友!”
邱榕心中一凛,疾疾将头垂到地上:“弟子有错,愿受责罚!”
“你心中装着天下,我无权罚你。可是你算计我,我却不能原谅……邱榕,反正你在我这儿也学不到什么,咱们……就此断了师徒之谊吧!”
此言一出,如同天降巨雷,一时间轰得邱榕动弹不得,脑中一片空白。
阿久紧绷着后脊,虽看不见他此时面上的表情,却也能感觉到身后窒息一般的绝望静默,心中到底是不忍的,于是开中劝慰:“只是断了师徒的名分,并不是要赶你走。你爱在哪里呆着还是随你……何况不久之后……不久之后便是你们该赶我走了,其实本也没多少日时。这短短数日之间,也教不了你更多。我……我不是个记仇的人,日后见你,仍会客客气气……”
“可是我不要您对我客气!”邱榕猛地喝道,“那便……便不是师徒了!”
“当我徒弟,也没什么好。”
邱榕面色一派惨然:“我第一次想拜师的时候,您就是这样说的,如今要逐我出门,说的仍是这句……师父待我,当真最不走心。”
“我知道你那样做,是为了朗逸,为了你邱家后代,为了苍无众生……但是你我二人心志已然不同,身为我的弟子,我应当管束,似这般的勾当我定然不允!但我刚才细想了想,若不用你的法子,我自己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实是没有资格惩戒。我没法怪你,不能惩戒,却又解不开白云升这个心结,只好与你断了关系。往后你我还是能以朋友相称,不是师徒,你做什么我都不能再管,于你岂不是好事?”
“被逐师门,难道还是好事?”邱榕双眸通红,声音颤动,片刻之后,又语带恳求,“师父大可惩戒,弟子都受得的!只求师父出了这口气,收回成命!”
“你何必如此?”阿久声音不觉高了起来,“好话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如此聪慧的一个人,为何就是说不通呢?”
“弟子愚钝。从那年苦缠着您要入师门起,便可见愚钝。”
“你待旁人可向来都不愚钝。”
“是,因为弟子对旁人多有算计。可对师父却是一片真心,因此才会这般顽愚。”
阿久长叹一声:“可你在我门下,到底是求什么呢?你不似刹那那般求武,亦不如朗逸求复国,你原本就是衣食无忧的。”
“弟子原先求的是增长见闻,如今便是求天下一统,苍无可续。”
“前者你在我门下时走过这么多地方,又看了许多旧世书籍,心中所知已然是苍无世间翘楚。后者,我却是一样力有不怠,你在不在我门下并无区别。”
邱榕并不多语,只是抿着唇,固执地磕头在地。阿久心烦意乱,手一挥,唤来帐外守卫将他拖了出去。
只是下人来报,说邱榕仍然跪在帐外不肯离去。他这般固执,阿久总不能真让人揍他一顿,只好由他跪着,想他身娇肉贵,不多时只怕便要晕倒,到时就让人抬他回去,好好冷静冷静,也就是了。
是夜,朗逸来求。他自得了阿久的令来,在人前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如今这般来求,只怕亦是为了邱榕。
阿久无奈,只好见他。
朗逸说:“邱榕还跪在那里,已然一天了,只怕身子要吃不住。”
“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能再救回来,你莫担心。”阿久不耐地答了一句,终究做不到这般冷心冷肺,还是叮嘱道,“等抬回去了,你好好劝劝他。别让他想不开落了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