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对卿如冰说,在她昏迷时,陛下一直守在她榻边,可她醒来后,却再没见过他。
卿如冰从没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哪怕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孩子的出现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当她缓缓扶着墙往长乐宫走去时,脑中全是冷临渊的话。他说,孩子会难过。那时她只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直到她感觉到腹内剧痛时,她倚靠在墙上发出绝望的呼喊,喊的都是:“来人,救救我的孩子……”
可她的身子太弱了,留不住它。
失去孩子,她的难过绝不会少他一分,可她不会告诉他,况且,如今她便是说了,他也不会再信了。
不只是卿如冰,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失常。像是在一夜间苍老,他的双鬓都染了些许白霜,失常会失神,早朝时满殿的大臣看着他,他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的身体也似乎垮了下去,染了风寒之后就再也不见好,有时咳嗽得整个人都佝偻起来,连宫人看着都觉得心酸。
卿如冰听到他居然在倒在议政殿上时,终于忍不住去见了他。她进去时他正捂着帕子,快把肺都咳出来一般,她瞥见那帕子上隐约有殷红之色,却很快被他藏进袖中。
她缓缓坐下,心似在沸水中滚过一般,竟不敢去看他。
失去孩子后,她像是死过了一回,心境到底是不同了,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道:“我不恨了,你也不要怨了,我们放下从前,今后好好在一起,好吗?
满心忐忑,她终于明白这几年他在她面前那种卑微而又惶恐的心情了。
他怔怔地抬头,一直看着她,仿佛在思量着什么。可那时,她并没有多想,只是等着他的回答,而他,终于点头:“好,我都依你。”
那一日,她说要同他好好过,是真心话。
像是回到了年少时,不再日日不肯展颜,而是没了任何顾忌地与他说笑,他含笑相应,每日抽出时间陪她,逗她开心。
她也学着寻常女子那样,绣香囊,打珠络,打发时日,也博他一笑。
她手笨,被那些丝线弄得头昏,转头,便看到他在灯下,正凝神批着奏折,其实他有极好看的侧脸,在烛光下莫名令人心安。
他也会带她微服出宫,去近郊走走,或去城外的寺庙,她拈香合手跪在蒲垫上,阖着双目在佛前祷告,他在一旁就那么看着她的侧脸,寺内暮钟响起,她也睁开了眼。
他不知她许了什么愿,只见她湿了眼眶,便将她拉了起来,让她倚在自己身上,伸手揩去她脸上的泪痕。
“哭什么呢,你要想的,就算佛祖不肯成全,也有我来替你实现。”
待到夏夜,太液池的水如漾着细碎的星子,水光投到含凉殿外的水榭中。
他将她揽在身前,她抬眼看他,看到他笑了起来,像一夜昙花盛开,似幻非真。
“你知道吗,如冰,我初见你的那一次,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可你站在那里,身上仿佛带着我平生所见过的最耀眼的光芒……”他看着她低声道:“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因庶出的身份受尽轻视凌辱,甚至亲眼看着生母受正室欺凌至死,那时我便发誓,日后一定要登上这天下最高的位置。可等我真的走到这一步,天下尽在掌中,却还是觉得,站不到你的身边去……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心底的那片湖心月,想要触碰到你,却怕弄碎整片湖波。”
她张嘴欲言,不料他却继续道:“如果……如果我决定放弃这天下,将它还给阿深,你愿意随我一起归隐,做一对世间的普通夫妇吗?”
泪顺颊而下,她愣了许久,然后点头。
他捧起她的脸,吻去她的泪,用浸润了岁月的声音道:“如果我曾叫你伤心过,一定要记得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