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茶叶末釉，林慕同学。”
“啊，哦。真的吗？”我的天，我怎么这么不会说话。真的吗？这还假的吗？人家懂才说的啊！！而且不先打招呼的吗！林慕你什么时候接话能自然一点。
“哈哈，这么巧啊。”说完我心里又给了自己一个白眼。如此老套又苍白的开头。
“嗯。”
好了，这又end of conversation。。我移开之前自己挡住的瓷器名称，果然康熙年间的茶叶末釉笔洗。悻悻地合上手册，一时间呆呆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让一下让一下哈，赶着下车不好意思！”一位阿姨从车前面大声喊着往后门挤着，砰砰，砰砰。拥挤狭窄的车内空间，梁丘被推的没站稳往前走了一小步，我也不敢动弹，好像额头上动一动就能蹭到他的下巴。抱着手册低着头，盯着他呢子大衣的扣子一动不动。
有些热。可能真的是太挤了。
还好我今天没有穿什么黄色或者橘色或者红色，不然现在脸红起来，又是一只胡萝卜或者煮熟的虾。我其实能感受到他背靠人群，撑地有些用力，感觉一直绷着，圈住了我所站着的这个小小空间。这个悄悄咪咪地被人保护的感觉太奇妙了，当然人家可能也只是礼貌地保持距离罢了，但我可不管，嘻嘻，不敢抬头，但心里嘴角都笑开了花。
“博物院到了。下车？”从头顶上面传来的一句话，语气里好像有些无奈又有些笑意，我还没来及抬头看他的表情，我就看到这大衣已经往后门走去了。哦哦，要到博物院了！我赶紧跟上。
嗯？等一下，他也在这站下车？
好不容易挤下车，大概都挤瘦了，赶紧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就站在站台上，回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些我看不明白的东西，我正想仔细瞧瞧到底什么眼神，他微蹙眉头，“还有釉彩不认识，怎么做讲解员？”
我觉得虽然今天是晴天，但怎么自己头顶上总有一片乌云不断地在往下劈雷放闪电，这实习第一天的早间真的是里焦外嫩。我还满心欢喜以为这人要说出什么好久不见，什么夸奖我热爱学习，搞不好还会说一些怎么不给我发信息等等等等的话来，那眼里的复杂情绪，我还以为是此等情形下偶遇的惊喜佩服心疼理解诸如此类的呢！没想到竟然是对我能力的深切质疑和对今日参观人员的担心！
“啊，你怎么知道。。”心虚地反驳。
“图册都是博物院的，一看是内部画册目录，现在寒假了。”行的，解释也就三两句。
“我，大部分还是，记得很熟的。。。真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能我也不是很自信吧，内心有个小人在疯狂捶胸顿足。给我自信点林慕！！！不能让人小瞧了！！！
“。。那就好。”
我低着头也没看见冰山大哥说话时的神情，反正他说完也就往博物院方向去了。“诶，你怎么也这么早来博物院，这么巧！”我赶紧也跟上去，长舒了一口气。
林慕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忘得快。尴尬忘得快，丢脸忘得快，生气忘得快，失落忘得快。任何情绪的翻篇简直都在秒秒钟。
“我经常来。早上没事。”果然惜字如金。
“哦哦～～，那你今天来看什么？”
“前清瓷器特展。”说罢，他停下了脚步，侧过身来看我。
“哦～～～”差点没刹住，我也停下来，不解地望着他。
“你会是特展厅的讲解员？”总觉得他这个语气里压抑了一些东西，可能是激动吧！感觉声音都不像之前那么淡定了。
“对啊！”非常自豪，非常陶醉地拍了拍胸口。就是本姑娘我～。不然我苦心研究背诵这些名称和制作历史这么久作甚。
“。。嗯。。。”他眼里一暗，垂下了眼，又抬腿往前走去。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感觉如果再趁机自夸一番略微有些不合适。毕竟人家在车上刚揪住我的一个知识漏洞。。。不过好像梁丘对瓷器很感兴趣啊。果然是我看上的男人，与众不同，审美出众！内心默默地给他也给自己鼓掌～～～。不自觉间倒是就跟着他亦步亦趋，在他身后一点位置，脑洞里导了十几部电影吧。
“。。那你不去准备一下上班吗？”
哎哟，差点又撞上，还好我这次分了神看路！这人怎么说停就停。
“哦，对！哎呀，完了完了，迟了迟了，我先去办公室报道，那你。。。你慢慢看哈，等我一起看啊！”一拍脑袋，这怎么正事儿都给忘了。梁丘衣服上的味道是有迷魂作用吗！我扯紧书包，赶紧往楼里跑去，这话也不知道怎么收尾，一不留神又说出了真心话，就想和他一起，哪怕是再无趣再普通的走路上楼梯都是甜的。。。难得碰见，当然就想跟着他身边。不过人家是来自己看展的，可能就是求个安静和独自欣赏，偶然遇到了我这搭讪和要电话狂人，也许心里避之唯恐不及呢。我还让人等我。。。。。狂人再次上线，人家估计本来没有逃跑的心思都得跑吧。啊啊啊，林慕你真的是。。。能不能想好了再说。暗自恼火。
“啊，卢老师～！上午迟到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气喘吁吁地走进办公室，卢老师正在窗边的办公桌上戴着老花眼镜看报纸，旁边玻璃杯里的龙井绿茶冒着热气。“小林你来啦，没事，上午我过来路上也特别堵，快休息一下等会我检查一下你的功课，然后上午就去特展馆吧。”看我过来，卢老师收了报纸，和蔼可亲地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让我坐。
“本来准备让你上午适应一下，下午再过去的，刚才特展馆的人给我打电话说上午人还挺多，所以我看你若可以，等会直接就过去吧。”卢老师看我一路跑过来还有些喘，走到饮水机给我接了杯水。
“啊，谢谢卢老师！没问题的，您现在就可以检查！”我连忙站起来接过水，忙不迭地表决心。
“不急不急，你先把书包放下哈哈。”我觉得卢老师的眼神好像就是关爱她那个调皮捣蛋又蠢萌的孙子时候的眼神。。。
卢老师查了半晌，有些时候流利有些时候磕磕巴巴，但我总算是都答出来了，“还要多练，不过就去实战中练习最合适了。去吧，馆里温度有些低，照顾藏品空调打不上来的，只穿衬衫会冷，还是披个薄外套。”卢老师见我羽绒服里就是衬衫，关心了几句，把她平时放在办公室的一件黑色羊绒长开衫拿给我，“你们这些小孩哦，穿的太少，不要嫌弃奶奶的衣服啊，穿着好。”心里暖暖的超级感动，我赶紧放下书册，把开衫拿过来穿上，太温暖了～，“谢谢卢老师，那我。。。就去传道授业解惑啦！”吐了吐舌头，自嘲一番准备出门了。“哈哈，你这小孩子，去吧去吧，不懂地记不得的就不说，让他们自己看就行。”嘿嘿，那我当然知道的啦。
溜溜达达跑到特展馆附近，整理整理衣服，摆出一副我很懂，这里我最懂，快来问我的表情，准备进去了。实习讲解员也是讲解员嘛，不能给专业的前辈们丢份儿。清清嗓子。专业的讲解员们是需要预约的，我作为一个实习志愿者，只在固定馆里活动，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知识大概最浅薄，在特展厅也是历练历练，有参观者询问或者只要摆出求知，不解，困惑的神情，那都是我出场的时候了。没人的时候，我也自己闲逛一下，加深一下对展品的知识记忆。
展厅入口是他！
看来外套是寄存了，他里面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毛衣。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哦哟哟，这么巧的嘛，我们怎么这么有缘分。我上前拍了一下他肩膀，“咦，又正好碰到你。”
梁丘回过神来低下头看了看我的志愿讲解员证，又看了看我。哎呀，烦人，本来故作轻松的情绪又被这注视给弄没了，我怔怔地在想是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你让我等你的。”
许久，像是叹了口气。
像是有些不解，又带着一些鼻音。这好听的声音呀～～～等一下，怎么像是在撒娇？
“啊？”我使劲回想了一下。哦对呀，这不是我刚才情急之下随口说出的话么。林慕你这脑子，怎么忘性这么大。丢脸那些事不记得就算了，这好事儿怎么也给忘了。
“哦。嘿嘿。额。对哦。。。哈哈哈”实在是有点尴尬，，干笑两声。。。心里还有点隐隐约约的得意。他说是我让他等我的，他就等了～～！还真的就在入口等我耶。有点小确幸。好开心好开心。
“那，哈哈，久等啦。咱们进去看吧。“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有点耽误了人家的时间。
哎。说什么一起看，我基本就是站在入口旁的展柜前等等游客，他进去就像放鱼入水，我只能用目光追着他，有的展品他看的特别细，像是雕塑一般定在展窗前，细细揣摩着，此间少年侧颜如画，有的展品便看看过略过，似乎引不起他的兴趣。我轻轻倚在展厅中心的青花万寿纹尊展台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有时候讲解一二之后也总是赶紧抬起头在人群里找他，找到他，便安心了。
“姐姐我想问您一下，这是什么？”有个小学生跑过来想把我拉去西南角的展窗，“这是青花釉里红如意尊，清朝雍正时期的官窑作品，你看它看上去像个葫芦，两边还有耳朵一样的把手是不是，这种样子的瓶子就叫如意尊，有点吉祥如意的意思。这种形状也是雍正时期特有的造型。你看这儿是不是瓶身上有很多朵大花～花朵的枝干和绿叶这里都是用青花勾勒的，红色的花朵是另一种釉彩烧出来的。比普通的青花瓶是不是生动些好看些啦？”这位小朋友若有所思，他的家长在旁边也一边听一边与他解释，碰到我很熟悉的展品解释起来还是特别有成就感的。刚才遇到一个去解释那胭脂粉彩等等十几个字那个名字的瓶子的时候，还稍微有些机械，大概念了一遍名字，解释了一遍颜色变草草收尾了。
本来还担心这位小朋友听不懂或者没兴趣，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右手在左手手掌上暗自临摹了一遍这器形，果然孺子可教也。现在小学生都这么厉害了么。我很赞赏地给他父母一个眼神，培养的好！
“谢谢姐姐！刚才我有一个一直没看仔细，您说这个耳朵我想起来了，”他又把我拉到对面去。啊，这粉色的小耳朵，映入眼帘的五颜六色，看一眼我就知道是乾隆爷的审美作品，对我这实习讲解员来说，让人头疼的就是这么多釉色和诸多细节背起来实在有些困难。
“嗯。这首先是个瓶子，因为并没有很特殊的器形，那么就不是刚才的尊了，你看这个耳朵很小，像很机灵的猫咪耳朵一样，粉色亮眼，所以你一下子就记住它了对不对。乾隆时期的瓶子，乾隆是雍正帝的儿子，所以要出现地更晚一些。嗯。”我努力在搜刮一些词句来描述和解释这个双耳瓷瓶。“嗯，你看它和其他瓷器最不一样的是不是颜色特别多，姹紫嫣红的感觉，粉红，绿色，蓝色，大红，黄色，甚至还有些淡紫色？这样五颜六色的，你看还有很多粉色在里面的，是一种粉彩工艺。”虽然稍微有些心虚，但这个估计不会说错，我便也蹲下来信誓旦旦地告诉这位看上去就非常信我的莘莘学子。
“这个瓶子主要是五彩，大红大绿为主，颜色很直接强烈，不过这位姐姐说的粉彩工艺也在里面有所体现，你看这两只凤凰的颜色有浓有淡，还有点过渡色，这就是粉彩。”笃定平静地男声从我们背后传来，回过头看到梁丘背着手侃侃而谈，帮我填补了一些信息，我也赶紧应和道，“是的，以绿色为底色，上面勾勒绘画的图案，所以你看这名字就是乾隆绿地五彩双耳瓷瓶。”
站起身来，让小朋友自己消化知识去，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他，“啊。你听见啦。”给小朋友讲解的一路上用余光都没看到他，没想到就绕到我们身后来了。
他本来弯着腰，一是看展品，二是和我们说话，见我站起来也直起身来：
“好好学习，不能误人子弟。”
。我就知道头顶上那团小乌云还没散！！！这不，冷不丁又霹了一道雷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