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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的归属权

【俞绵绵沮丧道:“被上司训了,我会不会被辞退呀?”

秦唐满不在意:“值得商榷。”

“所以,我真有可能被炒鱿鱼?”

“不,”秦唐冷冷一笑,“我是说,周薄暮如果没解决这事,你的归属权值得商榷。”】

可是,俞绵绵没感受到。

她只觉得今天的周薄暮特别冷,想了想,俞绵绵脸上一烫,偷看了办公的周薄暮一眼。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赫然抬眉。

四目相对,“咕噜”一声,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饿了。

中午在西街吃的面包,挨到现在也应该饿了。

办公室构造很好,甚至连茶水间也配备了。一扇玻璃墙外就是陈助理的办公间,俞绵绵瞄到了,那里有方便面,还是泡菜五花肉口味的。

老陈人那么好,征用一下他的方便面,应该不会介意的哦?

俞绵绵跃跃欲试泡方便面时,周薄暮的确是愣住了——这到底算什么脑回路呢?老陈桌上就有点餐本,一个电话就能让米其林三星餐厅送最精致的吃食过来,而她看上的居然是人家的方便面?周薄暮觉得匪夷所思。一抬头,茶水间里灯光温暖,小小的人忙忙碌碌,开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明明是如此粗糙的过程,如此简陋的食物,却让他觉得安宁。

周薄暮想了想,用座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听筒那头,老陈一看来电显示就有股不妙的预感,道:“老板,那个你怎么……”每天下班准点撤,重点项目、电话会议一律搬回苍澜山别墅里跟进,只为在某人跟前刷存在感的老板,怎么会这个点还在办公室?

周薄暮薄唇紧抿,开口问:“戴安·陈让她去盯着庄瑞?”

老陈顿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她”是谁,当即紧张起来,“听、听说是。”

将俞绵绵调到出名的“老巫婆”手下工作是人事部的决定,至于接手什么任务,他也不曾插手过问,只是现在听老板的语气,好像很不妙?

老陈一时间如临大敌,周薄暮的声音却愈发淡了,道:“换个人。”

“换谁?”戴安·陈已经是女建筑里的翘楚了,有才华的没她有经验,有经验的不比她有魄力,两者皆有的,那就是迷死人的顶级建筑师了,您老人家能乐意?

周薄暮深吸一口气,道:“算了。往后你盯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汇报。”周薄暮点到即止,老陈也客客气气地应了。

“还有一件事儿。”

电话那端的人坐直了些,却只听到周薄暮懒洋洋道:“借用你两盒方便面。”

方便面?借用?

老陈张了张嘴,说:“那个,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点餐的。”

周薄暮睨了茶水间一眼,一碗面正在起锅,腾腾热气里,她脸蛋儿绯红,格外认真。

他忽而笑了,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道:“不用了。”

“哈?”

“我喜欢方便面。”

喜欢?被撂了电话的老陈半天没回过神来。上次他加班时吃了一口,第二天是谁一来办公室,嫌弃得差点儿把他丢出去?

这也能喜欢上,世界可真玄幻。

周薄暮觉得,泡菜五花肉味的方便面不好吃,事实上,他觉得任何方便面都不好吃。但是对面的人吃得兴致勃勃,他也跟着动了筷子。

俞绵绵鼻尖儿冒出细密的汗珠,她伸手胡乱地擦去了,又满屋子找纸巾。

办公室门就是这时候被打开的,准确地说,是被撞开。

“砰”——

撞门的人直接倒在了地上,抱头哀号道:“庄瑞,你使这么大劲儿干吗?”

周薄暮冷冷抬眉,看着倒地的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黑发黑眸。而在他身后,庄瑞优哉游哉地走进来,敲了敲办公室大门:“有人在吗?”

礼貌又得体,好像刚刚把自家弟弟扔进来的人不是她一般。

庄瑞的视线搜寻了一圈,终于见到了气场冷冽的周薄暮,“哎呀”一声道:“你在呀?”

“你怎么上来的?”周薄暮语气很冷。

庄瑞优雅地在办公室扫了一圈,甜蜜地笑,道:“刷脸呀!”

“解释一下,这是演哪一出。”周薄暮看着地上的人,淡淡道。

“这个啊!”庄瑞将弟弟捞起来,笑眯眯道:“我带我弟来负荆请罪呀!”

请的什么罪?BN设计派人一次次催请的时候,她还在香港喝老火靓汤呢。是她嫡亲的弟弟庄越一次次给人吃瘪。无非是气不过两家公司第一次餐会约见时,她被周薄暮放了鸽子。毕竟,半个月前星光餐厅那场餐会,她等了周薄暮整晚啊。

庄越被自家老姐跟拎小鸡儿一样拎着,刚想说什么,一触到她冷冰冰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再度咽了下去——生意事大。

这厢,庄瑞笑眯眯地解释道:“我弟闹着玩儿呢,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儿。”

闹着玩儿,不懂事儿。

周薄暮不置可否,看了眼手表:三个小时。

他三个小时前跟Jone's的人说过,限时二十四小时,没有庄瑞就没有接下来的合作案。时间点上他是满意的,但是时机——

盥洗室的门虚掩着,显然,他的小兔子穿着刚没过大腿的衬衫,正在里边躲着。

周薄暮有些头疼,冷笑道:“负荆请罪,‘荆’呢?”

庄瑞眼疾手快,一把抽出办公桌上画图的长尺,“唰”的一声摊在他跟前,道:“喏,揍他吧。”

门缝后正在偷听的俞绵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声音很低,周薄暮察觉到了,庄越的耳根也灵活地动了动。两个男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前者冰冷,后者耐人寻味,终于,庄越道:“周先生有养猫的嗜好啊?”

话音刚落,周薄暮的脸都黑了。

周薄暮与庄瑞早年在欧洲认识,一个主攻建筑设计,一个专修广告设计,都是华人圈里才华卓绝的天才。庄越也是知道他的,一向不喜欢宠物的人,怎么会养猫猫狗狗?

空气冷了三秒钟。庄瑞一挑眉,领悟到了这是提出合作案的最佳时机。于是,拿起马克笔,就着落地窗画出了广告设计初稿,笔画利落、简洁明了。

周薄暮看了一眼,在玻璃上圈出了几个问题,道:“拿回去改。”

一个拼尽全力想谈下合作,另一个百般冷脸,巴不得下一秒就将两位不速之客丢出去。

落地窗前,两人对峙着。

一旁的庄越早就司空见惯了,干脆抱臂欣赏着墙上的挂画。他踱步,忽而又停下,朝盥洗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周薄暮藏着的人是什么样子?

男人?还是女人?可真让人好奇呐!

门缝里漏了一条光,清晰地显示有人影靠近。俞绵绵心脏猛地一跳:不会吧?

越来越近,庄越嘴角一翘,手按在了门把手上,用极低的声音道:“谁养的小野猫呢?”

俞绵绵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咔哒”一声响,门锁扭动了!

俞绵绵屏住呼吸,眼看门缝被拉开,光亮照进来的一瞬,“砰”的一声再度关上。

她被冷冰冰的摔门声吓了一跳,接着更冷的声音从门后传了过来:“庄少,私人空间,不便游览。”

庄越也笑,嘴角弯起来,道:“情不自禁想看看。”

“情不自禁?”周薄暮冷冷扯起嘴角,道:“某些情愫,还是‘自禁’得好。”

他们还说了什么?

声音越来越小,俞绵绵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干脆将耳朵贴到了门上,一边踮脚,一边挪动位置……

悲剧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门锁刚刚被摔坏了,玻璃门等同于虚掩,俞绵绵一靠,身子骨往前一栽,狠狠地摔在了办公室的地毯上。

屋子里另外三个人都愣住了。

庄越看着倒地的少女:单薄的黑色衬衫,露出白嫩嫩的两条大腿,长发散乱,隐约还有湿痕,再把目光移向她身后的盥洗室,水漫成灾、一室狼藉。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暗睇了周薄暮一眼。忽而又觉得哪里不对。

庄越看向少女苍白的脸:灵动的双眸、莹润的鼻子、嫣红的嘴……明显与记忆里的某张脸蛋儿重合——

西街雪地里,他分明见到了这个女孩与秦家的小公子在一起!

秦唐在雪地里帮她撑伞,周薄暮将她藏进盥洗室……

庄越嘴角一勾:呵,人生的境遇还真是有意思。

周薄暮将俞绵绵抱在怀里,隔空向庄越投去冷厉的目光,道:“管好你的眼睛。”

外套将她裸露的肌肤裹住,周薄暮才将人拦腰抱起,声色如冰,道:“现在不是谈合作的时候,不送。”这就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庄瑞还在发愣,这就是周薄暮?这,就是她印象中的周薄暮吗?

尽管,她一早就察觉到盥洗室里有异常。她猜到是藏了女人,她理所当然地知道,曾经冰冷的对手、曾经杰出的队友,身边一定会有其他人。

他会和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某个女人共度这一生。

但是,真正见到他眼角眉梢的宠溺;真正触碰到他柔软的眼神;真正见证这一刻,她还是会深深怔住:马克笔在玻璃窗上勾勒图纸时,他一次次走神;为了合作案冷冷对峙时,他在留意盥洗室的动静;内间玻璃门大门被推开时,他第一时间拦住庄越的脚步。

曾经的他高高在上,沉溺在建筑与线条中,心无旁骛。

而如今,他会分心,也会无条件宠溺某人。

回程的路上是庄越在开车,他问:“同样是德国景致大奖的得主,你和他一样才华横溢,凭什么非要签下这个合作案?”

为了Jone's年度报表好看?为了设计界再出经典案例?还是,为了……

车窗降下,冷风迎面吹来,庄瑞终于收好了敷衍的笑,淡淡道:“为了我自己。”

这是她的理想,与周薄暮共同完成一个案例,是她余生唯一的理想。

像是触碰到某些伤痛,庄越沉下眉眼,低声道:“我知道了。”

BN设计顶层,CEO办公室里。

周薄暮将俞绵绵抱起,软软的小人也知道丢脸丢到家了,将脑袋埋在他胸前怎么着也不肯抬头,他将她放在桌案上,道:“抬头。”

俞绵绵额头在他胸口蹭了蹭,周薄暮无奈,手指往下滑,按在她白嫩的脚踝上。

冰冷的手碰到温暖的肌肤,俞绵绵身子骨一颤,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小鹿般无辜的眼神撞进某人深沉的目光里。

周薄暮一低头,准确地吻住她的唇,先是摩挲,再是试探,最后是深吻……

带着喘息的威胁声自唇边溢出,他说的是:“小兔子,再敢冒冒失失,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二天,俞绵绵依旧在清晨出门,没走几步就接到助理部的电话,让她直接回公司待命。

老实巴交地回到工位上,她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外放”生涯结束了?既不用蹲点守庄瑞,也不用在几个工地、几个子公司间来回沟通了,就在她一头雾水时,戴安·陈扔给她一叠图纸,让她细化善后。

于是,俞绵绵加班到深夜。再回到苍澜山别墅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一打开门,周薄暮正在沙发上看书。

她小心翼翼地道歉,说:“对不起学长,我没想到会这么晚。”

中午周薄暮问她吃什么,她兴致勃勃地回了句“咖喱饭”,最后吃的却是公司的加班餐。

周薄暮从书卷里抬起眼,道:“没关系。”

声色温柔,只有在她转身时,眼眸里才有光一闪而过。

加班?呵呵,加班。于是,第二天,连续好几个月五点就撤的某冰山学长也开启了加班模式。为此,老陈几度惶恐,搓手问;“那个,咱们公司没遇到什么危机吧?”

“没。”周薄暮惜字如金。

“那,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太阳有没有打西边出来俞绵绵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加班到深夜,一出门就能见着周薄暮的车停在公司门口。和Jone's定下合作案以后,学长也忙了起来?俞绵绵心疼地看了一眼开车的某人。

周薄暮察觉到她的目光,嘴角勾了勾。

“如果我有庄瑞那样的头脑就好了。”俞绵绵低低道,她也许就能帮上学长一点儿?

周薄暮视线仍在公路上,腾出一只手,精准地停在她的脑袋上,胡乱地揉了揉,道:“论文写好了吗?”

论文?论文!

俞绵绵怔住,上次在办公室盥洗间里,他的吻炙热逼人,最是情动时,他问她什么时候毕业。难怪俞绵绵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

分明就是很不对啊!

毕业论文这事儿已经被她忘到九霄云外了!

俞绵绵抖着手登陆手机QQ,班级群里的消息一条又一条跳出来,有学霸在问:大家的论文写到什么程度了?导师抽检没几天就要开始啦!

她哭丧着脸看向周薄暮,继而埋头,打开了李小疯的对话框:如果毕业论文还在填框架阶段……

李小疯发来一个踢凳子上吊的表情。

俞绵绵嗷呜一声,更想哭了。

“抽检准备好了没?”周薄暮问。

“没。”俞绵绵答。

“没准备好?”他挑眉。

俞绵绵颤巍巍地捏着手机,一脸凝重地出声:“不,是没准备。”

就这样,俞绵绵过上了临时抱佛脚的日子。白天工作画图,晚上与毕业论文死磕到底。

有时候她请假去图书馆写论文,周薄暮独自开车去公司,他总会觉得少了些什么,环顾四周:俞绵绵的发绳放在挡风玻璃前;俞绵绵买的卡通贴纸贴在空调口;俞绵绵抽奖中的一把小红伞被放在了后座上;就连她打印好的一整沓参考文献,也被粉色燕尾夹订好,整整齐齐地代替她,占领了副驾驶的座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里全是她留下的痕迹。

周薄暮觉得,好像还不错。

俞绵绵却在想,不能再糟糕了。

彼时,她学校、公司两头跑。有时候会在图书馆累到睡着,有时候看着图纸就开始打盹,而今天,她在小组会议上犯困,主位上的戴安·陈当即扔下钢笔,暂停了会议。

俞绵绵被叫进了办公室里,低头攥紧手心,道:“对不起……”

下半句还没说完,一叠图纸迎面扔了过来,纷纷扬扬地落在脚边。

戴安·陈开口道:“现在睡意醒了吗?”

俞绵绵惊呆了,何止是醒了,简直连今晚也睡不着了!

“可是……”可是,这都是会议前她整理好的图纸呀!俞绵绵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口。

戴安·陈把玩着钢笔,随口道:“重新整理。”

重新整理?!

这里的图纸起码有三百张!每一份都是按空间布局分好,重新整理完起码得两个小时!

“对不起,今天是我错了,但是……”俞绵绵试着开口,话头被对方冷冷截断:“俞小姐,你知道的,我不听但是。还有……”

俞绵绵眼底升起希望,却在她接下来的话之后,变成了灰暗的失望。

“你既然有本事挤走顾心,也应当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能力在BN设计立足吧?”

“放眼看去,这里哪一位助理建筑师不是履历辉煌?你是有名声,还是有才气?”

“不然趁着年轻改行去做其他设计?VI?平面?”

毕竟,建筑设计不适合你这样弱到骨子里的小女孩。

俞绵绵解读出了她没说出口的意思,攥紧的手心冒出细密的汗珠。

“砰砰——”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响,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朝门口看去。庄瑞推开玻璃门,笑得温和可亲,道:“门没关好,我听到了一两句。”

“所以?”戴安·陈挑眉。

“所以,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身无长物。她……”庄瑞视线落在俞绵绵身上,笑眯眯道,“你信不信,你倒下后周薄暮随时能找她顶上?”

戴安·陈冷冽一笑,道:“就凭她?”

“就凭她。”庄瑞踩着长筒靴走近,随意地捡起地上的几张图纸,悉心理好,放到了桌案上,说:“经验过几年总会有的,名声在业内摸爬滚打几年也就够了,才气?你像她这个年纪,是拿过景致大奖,还是建了迪拜塔?”

庄瑞目光一扫,笑了笑,说:“戴安·陈,我没认错吧?没记岔的话,二十出头的你好像还在英国某大学的数学系里画坐标轴吧?”

戴安·陈本就是数学系出生,没有受过正统建筑学教育,国内外大奖拿了无数,闻名遐迩的景致大奖却连提名的机会也没有。

庄瑞太知道怎么戳人的痛点了!

而此刻,戳痛点的人还在优哉游哉地补充道:“另外,我想告诉你,VI设计、平面设计与建筑设计平起平坐,收起你老学究的心态,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她冷冷一笑,将名片扔在理好的一叠图纸上,道:“我以本年度景致平面设计大奖得奖者的身份告诉你,所有试图将设计分高下的人,都是垃圾。”

一言既出,戴安·陈愣住了。

俞绵绵还在震惊中迟迟没回过神,手上忽然一紧,庄瑞挑唇一笑,志得意满地将她拉出了办公室。

见过英雄救美,但是俞绵绵从没试过被美人搭救。

被拉着走了老远,她觉得身子骨轻飘飘的,庄瑞的手好软,好柔,就连温度也是刚刚好的暖。

气质绝佳的美人她见过,如顾心,永远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嘴角上扬十五度,优雅迷人。跳脱的少女她也见过,像徐墨白的心上人顾椰,眼角眉梢都是俏皮。甚至于小鲸鱼、李小疯,一个活泼,一个倔强;可是,俞绵绵从没见过庄瑞这样的女子。

明明是像周薄暮一样的天才,却……

俞绵绵想到一个词语:英气逼人。

此刻,英气逼人的女子将她拉进电梯里,十秒钟的时间,电梯升入顶层。庄瑞的脚步没有停下,俞绵绵也就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天台落雪刚融,阳光从云后照进来,一派的风光和睦。

“庄小姐。”俞绵绵忽然出声道,“刚刚谢谢你。”

庄瑞脚步停了一瞬,眼眸一飞,道:“你谢我?”

她像是听到了趣闻般勾起嘴角,好笑道:“谢我什么?谢我在怒怼你的顶头上司?谢我摔了名片走人?还是谢我把你拉出办公室,让戴安·陈哪天想不通了,有机会给你小鞋穿?”

很复杂,这就是二十一岁之后的世界。有甜如蜜的爱情,也有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友情,有需要花精力去应付的人际关系,更有错综复杂的办公室政治。

戴安·陈会因此而刁难她吗?俞绵绵不知道,甚至在庄瑞笑完后她也跟着笑了笑,说:“不是,是谢谢你帮我出头。”

俞绵绵知道,被帮是情分,漠然才是本分。

毕竟,人人都很忙,谁有空在乎一个职场小白的伤心难过?

她的目光黯了黯,情绪有些低落,不是因为戴安·陈,也不是因为被训,而是因为庄瑞跳出来帮她说话的那一幕,让她想起另一个人不顾一切纵容她的样子。

她曾经是个上选修课都会睡着的少女呀,是那个人为她挡住飞来的粉笔头,也是低调惯了的那个人,冰冷地摔出名片、搬出身份与老师对峙。

那个人是她心底的美好,同样,也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与此同时,庄瑞在打量面前的人:青春明媚,眉宇间笼着丝丝忧愁。更重要的是,眼睛、鼻子、嘴巴,分明就是当日藏在周薄暮办公室里的少女!

“我不是帮你。”庄瑞眼眸一扬,淡淡道,“只是看不惯她那样拿腔拿调而已。”

“嗯,但是……”俞绵绵还在想措词,庄瑞指了指云雾后正在修建的摩天楼,道:“那样的建筑,基地出了纰漏,谁会听‘但是’?建造过程中生了事故,谁要听‘但是’?”

俞绵绵一怔,说:“我……”

庄瑞看这远方拔地而起的建筑,道:“小朋友啊,‘但是’不是惊喜,也不是悬疑小说里真相揭晓的铺垫,对建筑来说,‘但是’就是意外。”

庄瑞的手指慵懒地划过栏杆,声音不紧不慢,道:“三点钟方向,标高四百三十二米的世贸大厦;六点钟方向,标高四百九十九米的徐氏集团;八点钟方向,标高五百四十米的中心商厦,甚至于我们脚下的BN设计,每一桩每一件都不容意外。”

庄瑞是笑着说这些话的,俞绵绵却觉得后背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冷。

她的工作不止是画图而已,更不止是勾洽合作公司、巡视一个个尘嚣满天的工地,她是未来的建筑师啊,每一分心思都承载着生命与责任。

戴安·陈的严苛没有错,错的至始至终都是她。

俞绵绵不知道庄瑞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记得自己垂下了眼眸,从BN设计里走出来,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

多令人沮丧啊,整整七年,她跟在周薄暮身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C大建筑系,如今都快毕业了,连最浅显的道理都需要提点才懂。

这样一个她,能跟上周薄暮的脚步吗?

她凭什么与他比肩?

大街上车马川流不息,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是脚步匆忙。

俞绵绵坐在长椅上,摩挲着手机屏幕,一个个掠过微信栏里的人名,这个点,学长一定在忙,李小疯在午休,另外的室友们也都不在洛城……

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她的呼吸怔了怔,终于还是挪开手闭上了眼。

——秦唐。

天空阴沉,有细碎的雪花飞上来,落在俞绵绵眉心上,透出丝丝凉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风小了,雪也收了。

可是……很奇怪呀!

俞绵绵忽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把黑色长柄伞!

“你、你……你……”她看着身侧的人,惊愕地出声。

秦唐一勾唇,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白衣黑伞,在漫漫雪地里俊逸如画。

他本就人高腿长,长腿慵懒地伸直,一双马丁靴踩在薄雪里,帅而不自知。

“嗯?”秦唐哼出淡淡地鼻音。

俞绵绵鼓大眼睛,还在惊讶的状态里,道:“你真的在这里?”

下一秒,一双手伸过来,笔直地落在她的脸蛋儿上,胡乱地在婴儿肥脸蛋儿上揉了又揉,道:“不是梦,不是幻觉,不是神游……白痴。”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分明有股宠溺闪过。

俞绵绵被捏了又掐,脸颊红彤彤的,终于恢复了点血色,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完,她率先惊觉过来,不知不觉间她居然走到了西街。只需要转一个路口,就到了一百三十二号洋楼,也就到了秦唐的第七心理诊疗室。

他也在这里,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那又是什么呢?

雪花细细密密,他暗自将伞柄往她那边靠了靠,淡淡道:“过得不顺利么?”

“你怎么……”知道?后面两个字俞绵绵没说出口,她疑惑地看着他,隔了会儿改口道,“没有呀。”

“你的眉毛动了一下,鼻子也暗自皱了皱,嘴角的笑嘛,大概……”秦唐比画了个弧形,不紧不慢道,“大概十五度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俞绵绵不明所以。

秦唐勾唇一笑,不紧不慢地吐字:“很好看。”

明明是寒冬腊月,眼前得男子偏偏笑如春风,轻柔又温存。

俞绵绵看得愣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甜了?反应过来后,她的嘴巴跟着弯了一弯。然后就听到身侧传来凉飕飕的声音:“但是吧,你在撒谎。”

“扑——”冷水泼下将心头的小火焰熄灭。俞绵绵下意识地一掌打过去,被他当空截住。

目光交汇,时光仿佛停滞,两人都愣了一刻,同时撤回了手。

她低头,将一簇碎发纳到耳后;他移开视线,佯装不在意地将目光落在远方——

可是,明明都是在意的。

秦唐沉吟片刻,率先开口:“你只有不开心的时候才会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

第一次,七岁的俞绵绵第一次逃出澳园同他在丛林里晃荡,自在得仿佛在环游世界。第二次,周薄暮高中毕业,俞绵绵再也没法在操场偷看到他的背影,她逃了下午的课,满洛城地走,多久之后一回头,才发现他一直跟在身后。第三次,第四次……

明明很久远了,却好像发生在昨天。秦唐偏头看着她,沉声问:“为什么不开心?”

“就……”她犹豫着。

“因为生活?因为理想?”他知道都不是,最后一刻他眉宇稍沉,试探地问:“还是,因为爱情?”声色轻微,如风般在雪雾天里消散了。

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他知道。

所以,秦唐轻笑,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到了世家公子的翩然姿态,淡淡道:“想也不会。”

俞绵绵没有懂他字里行间的深意,她一直在想:他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是西街,虽然距离第七心理诊疗室如此接近,但是他是秦唐啊!名下的工作室、平日里出没的场所是何其多,怎么会刚好在这里?

怎么会如此巧合,她要找他,他就如天神降临,漫身璀璨荣光?

秦唐看懂了她目光里的疑惑,随口道:“这几天我一直在西街。”

“为什么?”俞绵绵下意识接话。

为什么?他眼眸深深,嘴角勾出淡淡的唇形:为了你啊——笨蛋。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这几天一直在西街,担心她工作没解决、再在雪地里犯傻;他不会告诉她,他一直关注着Jone's设计和一百三十二号洋楼的动静,唯恐中间再出什么岔子;自然,他也不会告诉她,这几天的时间他走在雪地里,坐在肯德基靠窗的位置上,甚至站在她站过的那个透风的墙角里,看着和她相似的视野——

秦唐将围巾取下来,套在她脖子上,淡淡地想,这都是她不需要知道的事情;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知道了。

俞绵绵没有得到回答,却得到了一条暖融融的围巾。柔软的羊绒刚好没过鼻尖,呼吸之间能闻到属于他的淡淡雪松清香,她垂下了眼眸,一时之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走吧。”

走?去哪里?

俞绵绵一头雾水,手腕忽然被拉了一把。她猝不及防地低呼,秦唐却满不在意,右手一扬,产自德国的限量版樱桃木雨伞就这样落进雪地里。

他附身凑近,笑得兴味盎然,道:“你猜。”

猜你个头呀!俞绵绵下意识地就想一掌推过去,忽而被他明亮的笑容闪到眼:她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的秦唐了?她都险些忘了,他原本就是这样傲娇的小公子,原本就是这样的眉眼无忧。

愣怔的瞬间里,俞绵绵也跟着弯了眼睫,笑如月牙。

是真的有些傻气的,秦唐却看得勾唇一笑,手情不自禁地伸过去,想抚摸一下她的笑脸,临到半空中,她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俞绵绵一看清楚来电显示,霎时间眉毛眼睛都皱到了一起:戴安·陈。

光是看着就好头疼啊!她迟疑地按下接听键,戴安·陈的质问连珠炮似的传了过来:“你是不想上班了吗?被训几句就要跑路吗?请你搞清楚现状行吗?!余小姐!”

俞绵绵被训得一怔一怔的,手指揪住衣摆,老半天才吐出几个字,道:“我姓俞……”

那边戴安·陈也是气急了,一拍桌子道:“你给我搞清楚!你没有身份地位之前,谁管你姓鱼还是姓猫!”声音很大,即便是站一边的秦唐也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眉宇悄然一沉。下一刻,将俞绵绵手里的电话捞走了。

俞绵绵还没回过神来,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再看了看眉眼如画的某人。

秦唐对此不置可否,一耸肩,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听筒那边戴安·陈怒不可遏道:“为什么不说话!你在听吗?到底在干什么!”

秦唐忽而挑唇一笑,将手机挪到唇边,温柔地吐字:“她在休假。”

轰!俞绵绵回过神来,好似听到了五雷轰顶的声音,她想好怎么死了!

“快还给我呀!”她用嘴型道。

秦唐在她期待的小目光里邪魅一笑,同样用嘴型答:“那你求我啊?”

求你奶奶个熊!俞绵绵欲哭无泪,对面,秦唐毫不在乎地将通话掐断了。

“你!”俞绵绵气急。

“我?”秦唐眯眼浅笑。

带着雪松清香的呼吸洒下来,他微微挑眉,顺手将手机扔进了车窗里。“啪”的一声,黑屏的定制机落在了羊皮座椅上。他这才坐进驾驶位里,微笑道:“上车。”

俞绵绵气呼呼的,一叉腰无动于衷。

过去二十多年里,秦唐最懂她的怒点与软肋。当即举起了手机,作势要按回拨键。俞绵绵三秒之内认怂,蔫巴巴地坐了进去,“砰”的一声摔了车门。

“恨不得给这奢华迈凯伦补上两脚!”她磨牙嘀咕道。

“别伤了脚。”秦唐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做了个请便的动作。俞绵绵被噎住,委屈巴巴地捞回手机,低声道:“还休假呢,我的小公子,那可是我上司,她要是不高兴打我两个小报告,我明天就不用去上班了!”越想越糟心,俞绵绵脑袋在后座撞了撞,道:“死了死了。”

秦唐满不在意,道:“是吗?”

那个人会看着她被辞退么?他发动汽车,视线落在前方的雪地上,眼底的光同样冷冽如冰,道:“值得商榷。”

俞绵绵的耳朵动了动,可怜兮兮道:“所以你也觉得,我被辞退这事儿,是有可能的?”

“不。”他视线里一派清明,忽而看向她,淡淡道:“我是说,如果他连这件事情也解决不了,那么,你的归属权……值得商榷。”

他们都太清楚,字里行间那位“他”是谁了。俞绵绵率先怔住:这真的是秦唐么?是她认识十七年的秦小唐?那么他眼底的寒光是怎么回事儿?

秦唐若无其事地移开眼,脾气良好地提醒道:“电话响了。”

俞绵绵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捞自己那台定制机,手刚伸出去,身边某人淡定地补充道:“是我的电话。”

“啊?哦。”她怯怯地收回手指,掐了掐手心,一抬头便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眉眼。

秦唐嘴角微勾,道:“帮我接一下。”

反射弧太长,俞绵绵拿起他那台新款镜面手机时,来电已经响了两个回合了。她皱了皱眉,按下接听键,道:“你好……”

后半句话还没出口,电话那边传来歇斯底里地咆哮:“我不好!我十分得不好!”

声音尖锐,俞绵绵身子骨都跟着抖了一抖,赶紧将手机挪远点儿,自然没注意到,身边的某人嘴角勾起了一个得逞的笑。

俞绵绵还在疑惑中,道:“那个……您找哪位呀?”

电话那头少女深吸一口气,“你不是说好要将秦唐让给我的吗?你这个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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