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年过去。
赵宅依旧是桂都最豪华的宅院。赵丰城精力大不如前,早已不在桂南游络,但他虽然回了都城,赵家在桂都的产业仍然主要由长女赵春华和二女赵瑜洛打理。赵春华二十有六,早年跟随父母走南闯北,过尽了苦日子,因而考虑事情很是周到,为人也稳重,唯一让人头疼的地方是为人十分固执,但赵春华当家做主久了,自然是一言九鼎,很少有人会去质疑她的决定。二姐赵瑜洛只小她两岁,但性情却大不一样,赵瑜洛为人直爽很有亲和力,善为他人考虑,经常在大姐因强硬而得罪他人时从中斡旋,可以说是赵春华的得力帮手。
赵家产业被赵春华和赵瑜洛打理得很好,但二人毕竟是女流之辈,在对外做官面上的交际时,还是需要赵丰城出面。赵丰城年事已高,有心为赵家的未来做打算,恰在此时,赵丰城的本家叔伯提出将自家的长子赵沛过继给赵丰城,赵丰城思忖了些时日,虽还没有明确表明将赵沛过继过来,但已同意赵沛先到赵家来,本家叔伯得到消息后,连夜便将赵沛送了过来。赵春华对父亲的做法感到非常不满。
赵丰城发起桂都商贾集会,但是本人却并不打算出面,赵春华和赵瑜洛是最了解桂都商市情况的,但是这次机会,赵丰城却并没有叫两个女儿到场,而是将赵沛叫了过来。
赵春华终于坐不住了,她早已打探到此次集会的目的是为了选出一个桂都商贾的代表去与朝廷进行谈议,这个代表只会从赵家出,照这个态势来看,赵丰城很有可能让赵沛代表赵家参加对谈,对谈事小,身份被承认了那这赵沛就是一步登天,到时候再想拉下来就难了!赵春华将二妹赵瑜洛、三妹赵时英、四妹赵淑娍叫了过来,五妹赵行行和六妹赵之遥因为还待字闺中所以并不参与家中这些事务。
赵时英一身干练的黑衣,袖口裤口都绑紧了,急匆匆地走进赵家,一路虎虎生风,直奔大姐赵春华的房门,门也没敲就直愣愣闯进来了,吓了赵春华一跳,赵春华的夫婿沈良见状冲赵时英点了个头,便出去了,让姐妹可以好生聊一聊。赵春华喝了一口沈良刚刚做好端上来的菜粥,最近她火气太大而没有胃口,只有沈良亲自下厨做的菜粥勉强能让她吃进一小碗,沈良便顿顿为她煲制菜粥,今日若不是赵时英进来了,他还要亲眼看着赵春华吃了才会安心。
赵时英看着大姐夫离开,羡慕极了:“姐姐真是好命,竟能寻到这样体贴的上门夫婿,我家那个糙汉能有姐夫一半的柔情就好了。”说完端起赵春华喝了一口的菜粥唏哩呼噜吃了个干净。
赵春华佯装气恼斥她:“时英,你好歹也是赵家的千金,就算嫁去了镖门,也不能举止这般没规矩啊!”
赵时英抹了把嘴巴,一脸委屈地在赵春华周围转了一圈,道:“姐姐你看我可多狼狈呀,你闻闻,我这刚随夫婿押镖回来,一身的汗臭味,累都快要累死了,哪还端得住那些规矩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回了娘家是要被好生款待的,我这可是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听到姐姐叫我,就一路跑过来了,怎么就喝了碗粥就让姐姐这么埋怨我了?”
赵春华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却仍然绷着脸,将门外的仆人喊进来,让她们给赵时英准备水盆和棉巾擦擦臭汗。赵时英很享受大姐的刀子嘴豆腐心,刚想再逗大姐两句,门外突然传来了瑟瑟缩缩的敲门声,赵时英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一把将门打开,四妹赵淑娍文文弱弱地站在门外,看到三姐,用手帕在鼻下遮了遮,赵时英见状不爽。
“四妹还是这样讲究,虽嫁做人妇了,却仍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呢!”
赵淑娍瞥了赵时英一眼,错过身子往屋内走去,给赵春华施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姐。
赵春华点了点头,赵淑娍便坐到了一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整个人都清爽恬淡。
“我也是你姐,你这么知书达理,不知道给我打招呼吗?”
“三姐一向不在意这些劳累人的规矩,妹妹也是顺三姐意才免了这些礼节的。”赵淑娍毫不在意地说道。
赵时英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正好下人端了水盆和棉巾进来要为她擦汗,赵时英挥了挥手,自己亲自拧了棉巾擦了擦汗,还把衣衫撩起来擦,赵淑娍被她的行为惊呆了,征询似的看了一眼大姐,见赵春华没有责怪的意思,便也只是斜了赵时英一眼便没再言语。
赵时英刚擦好汗,赵瑜洛也来了,看到两个妹妹来了,显得很高兴,摸了摸四妹的脑袋,又敲了敲三妹的胳膊。
“一个更柔顺了,一个更壮了!”赵瑜洛调侃道。
老三和老四对赵瑜洛没什么拘束,都笑了起来。
寒暄过了,赵春华把下人都遣出,压低声音说出今日四个姐妹相聚的目的。
“父亲老了,糊涂了,居然要将宗子过继到赵家来,这个赵沛巧言令色,很得父亲喜欢,为人处世又十分圆滑,父亲的几个老友接触过他后,对他的印象都十分好。这次琼使入桂,朝廷说要鼓励通商,桂都的商贾们不满,打算推举出一个代表去与朝廷协商通商事宜,此人必从赵家出,父亲很有可能把这个位置让赵沛去坐,此事若坐实,我们赵家真正的、唯一的嫡子就真的没有机会继承家业了。”
赵春华面色凝重地看着几个妹妹。
赵时英猛地拍了一把桌子站了起来吼道:“这个赵沛好没有自知之明,以为我们姐妹几个是吃干饭的么?我们赵家又不是没有儿子,轮得到他来认爹!”
“三姐不要吵闹,你声音大就有用吗,当务之急是要把小弟认回门来!”赵淑娍瞪了赵时英一眼,赵时英气呼呼地坐下。
赵瑜洛叹了口气,道:“是要把小弟认回来,但你们也知道,小弟他……固执得很,这些年来,他与赵家越来越疏远,我和大姐打理商市,又碍于父亲,不便多去照看小弟,只能暗中找些信得过的人去帮扶他,但接触过他的人都说,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赵时英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我虽然没去看过小弟,但也有耳闻……”
赵淑娍纳闷道:“你怎么会听说小弟的事呢?”
赵时英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夫君身手了得,经验又很丰富,所以经常接到一些豪门大户的走镖单子,但是也有很多来路不正的暗镖找他,虽然给的酬劳极高,但这种单子我夫君是坚决不接的,我是从他那里得知,这些单子,小弟多少都掺和了一些。”
赵淑娍捂住嘴巴惊讶极了:“这商市的事情父亲全都了如指掌,如果连你夫君都知道了,那父亲肯定也知道了!”
赵时英摇了摇头:“那倒未必,因为连我夫君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小弟做的。”
赵春华看着赵时英:“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时英道:“小弟很聪明的,他做这些事情,并没有亲自参与。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派了一些身手好的人帮忙在暗中保护他,他们告诉我小弟在跟一些奇怪的人会面,后来我无意中得知与他见面的神秘对象之一便是我夫君回绝了的暗镖的委托人,这才逐渐发现他在接触这种营生。”
“小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父亲给他的钱庄应该足够他生活的啊!”赵淑娍十分困惑。
赵瑜洛和赵时英对视了一眼,二人又看了看赵春华,犹豫着,都没开口。
赵春华道:“因为他骄奢淫逸,恶习累累,钱庄那点收入根本满足不了他。”
赵淑娍难以置信,喃喃道:“小弟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赵时英坚决道:“不管他是骡子是马,都是我们的小弟,只要他能回来,且不说还在闺中的五妹六妹,单是我们四个做姐姐的,也一定要把他从废物堆里拉回来!”
赵淑娍露出担忧之色:“话是这样说,可是小弟若真是那样不成器,赵家的产业托付给这样的子嗣,真的好吗?”
赵瑜洛轻轻握住赵淑娍的手:“四妹,我们没有选择了,我与大姐劳心劳力苦苦支撑赵家的产业,区区一个外戚宗子,短短数日,便能将我们的功劳全部抢去,到时赵家落入赵沛手中,我们姐妹几个,就更没有容身之地了!”
赵淑娍低下头,有些难过。
赵时英见她又要哭哭啼啼,很是心烦:“这还没什么事呢你就要哭,还怎么让小弟倚靠啊?”
赵淑娍抬起头怒瞪了她一眼:“要你管!”
赵春华幽幽道:“小弟离开赵宅十年,母亲从没为他说过一句话,父亲更是没有把这个小儿子放在心里过,小弟七岁便独自生活,这十年他是怎么过的。他变成今天顽劣的样子,我们虽无能为力,但也都有责任。无论小弟能不能担得起这份家业,我们都要帮他。”赵春华微微仰起头,十分怅然,“这也是在帮我们自己,赵家看似繁盛,崩塌也不过是在转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