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桂边界,数十辆豪华铺张的马车连起一条长长的队伍在桂国的城关外连绵数里。关内,桂国的将士们整装戒备着,一旦国主下令拒绝建交,便要立刻驱赶关外集结的琼周兵士。
天色渐晚,马车周围纷纷升起了炊烟,随队的琼周人三三两两凑到一起搭伙吃饭,烤肉的香气随着烟尘散到了城内,兵士们纷纷交接轮替吃起了晚饭。
此时守关大将军韩文钊也正在营内与手下得力将士们进行晚宴。将士们难得可以休憩欢饮,都暂时忘却了城外林立的琼周队伍,沉溺在享受酒肉的口腹之欲中。
副将季林一脸凝重,作为韩文钊的得力干将,他猜不透为何一直主战的韩文钊大将军竟然可以如此悠闲对待,甚至连今日的练兵都没有到场。
季林无心饮食的模样被韩文钊看在眼里,他特意拿了杯酒,走到了季林旁边,季林见将军亲自过来,连忙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韩文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这对主副将坐在一起,齐饮了一杯。
“季林啊,你也守了边关快七年了吧?听说你家的小儿都已添了子嗣,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韩文钊道。
季林被戳中了痛处,心里一阵难受,却立刻面色硬气道:“回禀将军,末将不想!末将一心保家卫国,誓要踏平边关外犯之族的土地,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韩文钊无奈地摆了摆手:“本将军这可不是在试探你,你不用给我表这些决心,你要是不顾念家里,会在怀里揣着你家小娃儿的银锁?”韩文钊一把将季林揣在怀里的银锁掏了出来,银锁小巧可爱,雕刻精美,这是季林小儿子所生之子在满月后由季林的夫人遣人送到边关来的,那是他这一族最小的血脉的随身之物,季林当做护身符一般日夜揣着,无论是上战场还是睡觉,甚至连沐浴之时都不曾离身。
但是季林并不会被这样的情感所左右。
他向将军抱拳道:“季林有家眷骨血牵挂,但手下兵士莫不如是,正因如此,将士们在战场厮杀才更加拼命,若是人人都贪恋家中的暖帐,何人来戍守边关?”
韩文钊表情凝重起来。季林察觉,却仍开口道:“季林追随将军十余年,将军向来行事果断,决策刚硬,弟兄们来到边关虽说是为了保家卫国,但也等于把命交到了将军的手上。如今在战事顺利可大举灭敌的当口却要大开国门放外犯之敌如入无人之境,季林实在无法面对那些挥洒热血而死的弟兄!”
季林越说越悲愤,声音不禁高昂了起来,其他喝酒吃饭的将士们听到了他的话,都放下了手中的餐食,看着二人。
韩文钊也将酒杯放下,道:“与琼周建交与否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还需朝廷决定。若是朝廷下令接受建交,将士们就必须听令,若下令不接受建交,那我们就还是要打到底。”
“将军若是想打,何须等朝廷下令!琼周之所以提出建交的机会,全是将军施与的!季林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将军突发妇人之仁!”季林激动道,韩文钊站起身,将酒杯摔到了地上,众人吓了一跳,连忙从餐桌旁离开,跪到堂中。
“季林,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韩文钊面色冰冷。
季林猛地醒悟过来,连忙跪下:“末将说错话了,望将军赎罪。”
韩文钊看了看众人:“我知道你们都对本将军突然停战接受琼周使者的决定感到不满,我自然有我的理由,这理由关乎国运,关乎你我的性命,我不能与你们细说个中缘由,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保家卫国并非意味着流血杀人,先代国主挑起桂国与琼周的连年征战,劳民伤财,最终导致兵乱大伤国本,这教训已经吃够了。过去兵戎相见并非是要争个你死我活而是因为时机未到,既然琼周已经表现出充分的诚意前来示好,国主便没有不接受的道理。作为将士,须知军令如山,无论众位心下有何不满,都应谨记这一条。”
季林对自己刚才的莽撞感到很是内疚,跪在韩文钊面前抬不起头。
韩文钊叹了口气:“季林口不择言,罚二十军棍。”
季林连忙道:“谢将军!”说完便叩首去账外领罚了。
韩文钊示意众人起身,很快气氛便随酒气又热络了起来。韩文钊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拿起酒杯一口喝尽。
“将军虽是武将,却很会玩弄攻心之术。”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韩文钊的身侧幽幽传来。一双玉手端着酒壶,将韩文钊喝光的酒杯又添满了。
韩文钊一把将这双手按在桌面上,芽月任由韩文钊抓着自己,只是浅声道:“将军,酒要洒了。”
年逾五旬的将军与一妙龄女子拉扯,在场其他人却全然如没有看到这一幕一般,又或者说,是早已见怪不怪了。
芽月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也如新生之月般柔美可爱,此时正倚坐在韩文钊身后的木凳上,虽说负责的是随侍的工作,但她却不像其他人一样需要站着,而是跟在场的其他将士一样列于席中。
韩文钊瞥了她一眼,这才放开手,拿起酒杯又一口闷干,冷笑了一声:“要论攻心之术,怕还是你们琼周人在行。”
芽月又将酒添满:“芽月可是无心可攻呀!倒是将军,能将自己的心思包装得如此正义凛然,让人找不到能够苛责的破绽。”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会杀你?”韩文钊的视线扫着座下的将士们,仿佛是对着空气说话一样。
“将军想杀早就杀了,不会留芽月到今天。”芽月笑了笑。
“满上。”韩文钊将空掉的酒杯朝她推了推。
“将军喝了不少了,再喝下去明日就要头痛了。”芽月收起酒壶,又朝账外看了看,“况且,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账外果然跑进一人。
“将军,朝廷的令下了。”
账内顿时一片安静,众人纷纷看向门口。韩文钊站了起来,芽月见状,起身退到了帘后。
传令史携朝廷亲旨走入账内,众人连忙跪下。
“韩文钊听旨,速开城门迎琼周使节车队,并派军士随队携护入都,不得有误!”传令史将令旨举起,韩文钊叩首接过。
将士们静默于原地,韩文钊站起身,举起手中的卷轴。
“开城门。”
边关城门缓缓打开,兵士们列队从城中走出,立于城门两侧,韩文钊随后走出,来到车队前方,双手抱拳行礼。
“边关守将韩文钊奉命前来迎琼周国使节车队入桂,特来参见琼周国储君。”
车队四周的琼周人脸上布满了警觉的神色,面面相觑着。韩文钊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仆从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掀开位于车队最前方的马车车帘,与车内人说了几句,便又跑到前方,掀开了大帘。
车厢内,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少年端坐在玉片铺就的宽榻上,谨慎地打量着韩文钊。
韩文钊见状再次低头行礼:“韩文钊参见储君。”
韩文钊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这位少年发出一点声音,再抬头,看到少年的脸上现出局促的神色,韩文钊理解他小小年纪便要深入敌国的恐惧,连忙安慰道:“储君放心,在下会安排随行人员护送车队进入桂都,一定保证让众位安然抵达浮昱宫。
“那就劳烦韩将军了,多谢。”少年终于开口,继而看了看仆从,仆从会意,连忙将帘子放下了。
“储君初次离家,有些紧张,还请将军不要在意。”仆从替自己的储君圆场道。
韩文钊客气地点了点头,他本以为琼周的储君会更加精于世道一些,没想到竟是这样胆怯生涩的小子,不禁有些失笑。
车队缓缓发动,终于进入了大开的城门。琼周车队一行人踏上了桂国的土地,韩文钊看着缓缓行驶的车队,面色怅然,季林挨完了二十军棍,没长教训,仍忍不住询问韩文钊:“将军为何面色不佳?”
韩文钊道:“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季林打起包票来:“将军放心,虽然要保护那琼周人是很让人不爽,但我安排的随行队伍全是精挑细选,况且琼周人本身亦善战,就算被沿途的百姓扔几块石头也是应付得了的,一定可以安然抵达都城。”
韩文钊道:“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没事了,你刚挨了棍子,快回去休息吧。”
季林抓了抓脑袋,对刚才口无遮拦的事情还是有些愧疚,韩文钊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
车队马不停蹄一路朝东行去,以这样的速度到达都城,也需个三五天的,然而数十辆马车外加随行护送的队伍,实在臃肿庞大,不惹人耳目是不可能的。有储君在内的头辆马车得到了格外周全的护送,几乎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待遇。位于车队后方的马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被甩出几百米开外,只能紧紧跟随队伍。
车队内的琼周人警惕少言,负责护送的桂国军士也被军令压着,纵使不爽也压抑着,只是偶尔跟自己人抱怨几句,一路倒也相安无事。走着走着,一个骑马往来巡视车队的军士突然发现不对劲,队伍后头的马车似乎不见了。军士连忙向负责的将领通报,将领认为此事严重,速将车队停下,与琼周人核对马车数量。一番核查后,却发现数目正好,并没有马车走失。负责巡视的军士收到将领的责骂,但却仍坚称少了一辆马车,但最终也只好作罢,称是自己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