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杜仲带着妻女回到杜家,杜母竟没招惹高瑶娘,自个儿忙活烧了几个素菜,连杜老爹也难得没喝酒。
见杜蛮红肿着眼睛,无精打采的,杜母唤她:“你跟我来。前两日你大姑来,带了些果子,我特意留着,原想着等你过年回来吃哩。”
杜蛮知道这其实是留给兴福堂哥家的小侄子的。从前祖母躲躲藏藏不给吃时,她就偏要吃,今日主动给,她却一点儿也不想吃了。然而到底跟去了。
杜母吝啬惯了的,略捡了两块递给杜蛮,道:“可不能一气吃完了,过年回来再跟你侄儿一块儿吃。”
杜蛮默默接下并不在意。问祖母:“大姑什么时候来的?”
“就前两日的事。你大姑好歹想着十天半个月来看看俺两个老的,可比你爹强多了。“
“她哪次来家里空着手回去了,不是想着家里的东西,才不会来呢。”
杜母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吃着人家的果子,还说这种难听话!”
“她见我就骂,骂我是野种!我知道,她想把她家儿子给我爹娘养,我娘不要她生的小王八蛋,所以她就讨厌我,欺负我,骂我野种,她说话才难听呢!”
杜母气得口不择言了:“你骂谁小王八蛋呢?你大姑又没说错,你可不就是个小野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死丫头……”
杜蛮登时红了眼,把手里的果子朝她身上一扔,转身跑走了。杜母骂道:“小混账,还敢扔俺了,看我不打死你个小野种!”一出门却正撞上杜老爹,瞪着眼睛喝她道:“不干不净说什么混话!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了,什么话都能说?”
杜老爹这些年脾气日渐温和,很少朝杜母吹胡子瞪眼了,然而到底余威尚存。杜母辩解杜蛮的种种不懂事,杜老爹也不理会,只是拦着不让她去找杜蛮。
杜蛮红着眼睛回到房里,高瑶娘正歪在床上,见她进来,问她:“不是说拿果子给你吃,这就吃完了?”
杜蛮见母亲神色萎靡,满肚子的委屈就没敢说,不声不响站在地上。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高瑶娘唤她近前,握着的小手冰冰凉的,便拉她上床,搂在怀里,嘱咐道:“天这么冷,你别逞能不穿衣裳,冻着了还不是自己遭罪。明儿我跟你爹还要去你外家,你就留在家多睡会儿,这几天我们没功夫管你,你乖乖留在家里跟着你祖父祖母。化雪呢,地上也没处干地方,你就别出门找那些孩子疯闹了。听到没有?”
杜蛮点头应了。高瑶娘见她难得乖巧,只当是心疼自己,心里更觉得慰贴。躺了会儿就要去打水给女儿洗脚,杜蛮却不许,自己蹭下床,去厨房的大铁锅里舀了温着的热水,母女俩在一个盆里暖呼呼烫了脚。
看着小女儿出去倒洗脚水的背影,想到父亲临去时对自己的不放心,心里又是酸又是甜,忍不住又落了一回泪。
外祖父出殡那天,连杜老爹杜母都去了。老人家最爱去看出殡送葬时孝子贤孙哭灵,不见得逝者跟自己多亲多好,只要听人家一哭喊,就也跟着淌泪。杜母跟着哭一回,对杜蛮道:“不知道哪天就轮着俺躺下喽,眼睛一闭,谁哭俺也听不见了。”
杜蛮听着不舒服,说她祖母:“说这干嘛?”
杜母理所当然地笑:“不就是这样!人哪有不死的。人老了,说没就没了,再也看不到喽。”
杜蛮就突然发狠:“不许你说这个!”杜母就笑起来。
未料才送走高老爹,高瑶娘悲痛之下又着了凉,病来如山倒,高烧昏睡了两天。高母还特意请人去高老爹坟上做法,请他安心地走,不要放心不下幺女,把她也一起带去了。
杜蛮自知晓自己的身世,便总觉得要为家里做些什么,于是跑前跑后给母亲煎药送饭。杜母自然乐得清闲,教了两回,索性都丢给她了。
杜仲担着客栈的担子,待到妻子有了起色,就去了太和城。杜蛮除了煎药吃饭,时时都陪在母亲身边,高瑶娘心里慰贴又心疼她,反倒劝她出去玩,连杜母都道:“再没想到这丫头还有懂事的一天。”
这年的冬天一场场雪下个不休,高瑶娘的风寒好了,却又添了咳嗽,总也不能痊愈,时常半夜咳的地动山摇,杜蛮就忙起来照顾着。半个月下去,小脸都瘦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