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谁给你的胆子!”
白袍人缓缓从雾中走出,看见白起身旁毫无意识的魂魄,狠狠地皱了皱眉,语气中是不可忽视的愠怒:“你竟敢囚她!”
男人狼狈地半跪在地上,伸手摸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一双黑眸紧紧地盯着眼前人,却又突然嗤笑出声:“哪里来的小孩儿,毛都没长齐就敢和我抢人。”
他当然知道是谁,男人的眼神不露痕迹地扫过面前青年,目光微沉。
江无尽。
男人的眉目间透出一丝不耐,声音沙哑地吐出一个字:“滚。”
江无尽攥近了藏在衣袍下的双手,抿了抿唇。
他不打算再和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虚与委蛇,右手向外一扬便挥来一条锁链。
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他没资格。
“缚灵锁?”男人挑了挑眉,语气颇为不屑:“别妄想了,”他闭上眼靠在魂魄旁,就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贪恋着身边的温情。
“我立下的是生死契,我不死,她是不会走的。”
“你疯了!”早在男子说出生死契的时候,白袍人就已经控制不住身边的气流涌动,衣袍在青年不做抑制的气势下猎猎作响。青年一瞬不移地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是谁告诉你的。”
男人十分爽快:“神典在我这里,我自然便什么都知晓了。”
男人戏谑地抬了抬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这辈子是不敢背上因果的。”
他歪了歪头:“你难道想让巫洛族就此灭亡吗?”
“白起!”江无尽的眸中渐渐染上一丝血痕,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你不要欺人太甚!”
男人半跪在地上,没有出声。
“是你步步算计,盗取神典,背负二十万因果;是你让她筋脉尽断万火焚身。”
“而如今众叛亲离,你应得!”
男人的身形动了动,依旧没有开口。江无尽的双眸已经彻底被血红所浸染,与一身无暇白衣格格不入。
圣子不会有圣女那般良善的心肠,如今他近似入魔。
江无尽的身黑气弥漫开来,哑着嗓子,近乎绝望地质问。
“可是我呢?我又做了什么!我江无尽此生无愧天地无愧世人,从记事起未曾做过一件出格之事。”
“我又凭什么白白失去她!”
她是我的阿姐,我这辈子唯一的阿姐。
我再没有阿姐了。
白起突然抬起头看向他,江无尽才发现这个曾鲜衣怒马的青年,此刻像是沧桑了十个年岁,狼狈不堪。
他说:“抱歉。”
“记得把神典带回去,我答应过她。”
江无尽的眼眶不禁有些红了,他死死抿住唇不肯开口。
谁也不知道他这句抱歉是为谁。
也许是眼前人,也许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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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
我抬眼淡淡地瞥了一眼面前的人,相比前世要消瘦了不少。意料之外,现在看来倒是意料之中。
“我本来不想伤你,”魏冉微微眯起眼笑了笑,“可是江迢,你太聪明了。”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轻,却令我心头一沉:“但是太聪明了,却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我的记忆,是你刻意篡改的吧?”
我虽是用着询问的语气,但内心已经有了些许笃定。果不其然,魏冉又轻笑了一声:“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聪明。”
“不过你还是高看我了,我没有消除记忆的本事,不过是让你忘记了些不该记起的事情罢了。”
魏冉的话像是骤然间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一切理不清的事情都有了思绪。
是我太过自高自大,没能料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诚然魏冉是一个不入流的巫师,但同时他确实一个技艺登峰造极的蛊师。
我略微不耐地抿了抿唇,还是失算了。
“江迢,关于因果报应,我自比不得你们巫洛族,”魏冉指了指挂在他腰间的手镯,悠然道:“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现在是一个生魂吧。”
我却没有接下他的话,沉默了半晌后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会那么恨白起?”
魏冉似乎是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嘴角的弧度也被渐渐压了下去。
魏冉拥有一张极具欺骗性的面皮,由于生来便体弱多病,魏冉几乎很少暴露在阳光下,这也导致他的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也许是很少与人交往的原因,间接养成了他唯唯诺诺的软弱性格。
乍一看是个胆小如鼠的病秧子,实际上却心狠手辣不似常人。
可我却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病态的深仇大恨,能让一个人设计一次还不够,三千年都舍不下心中的偏执。
魏冉冷冷地挑了挑嘴角:“若非要寻个理由,也许不过是见不得他好罢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他这样自欺欺人其实挺没有意思。
“魏冉,你觉得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情,神典难道不会告诉我吗?”
男人的神色更冷了一分,随即又不以为意地笑道:“那又如何,江迢。你莫不是忘了,上辈子你不就是因为神典而亡吗?”
“可怜巫洛族不与外界近百年,却不知道神典的记载也是可以被篡改的,你说是么?”
“你错了,”我并没有人为刀俎的自觉,神色淡淡道:“神典的记载可以被模糊,像你可以对白起种下失情蛊,像你可以利用赵姬使他心中有愧。”
“但真正的历史大势却非任何人能够更改。譬如哪怕有圣女诞生,巫洛族三百年依旧必有一劫,譬如哪怕你利用赵姬,却无法动摇白起心神,因为他终归战神之名。”
“就像你工于心计步步为营,却终究会在最后关头毁于一旦。你其实恨透了我前世的死亡,你知道是我用自己的命换取白起的清醒,你知道这是我最后针对你布下的生死局,但你避无可避。”
听到这里,男人冰冷的面容徒然出现一丝裂痕,神情渐渐变得暴戾,像是下一秒就能上前掐断我的脖颈。
“你妄想逆天改命,白起的命格不是谁都能驾驭的,他从来都不欠你什么,而你也没那个资格。”
“魏冉,你不是神。”
“够了!”
眼前人像是忍无可忍,一掌毫无保留地向我袭来,却在最后堪堪止住了力道,没让我就此魂断当场。
魏冉终究是魏冉,再怎么冲动都不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鲜血从嘴角不紧不慢地流下,我轻咳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我几乎是有些佩服他了,只是那一掌也不过就是给我留了一条命在,五脏六腑都疼得慌,更无暇去称赞他了。
我忍住彻骨的疼痛,勉勉强强挤出一句话“魏冉,不是自己的东西,又何必去抢。”
“你懂什么?!”
他像是不想再继续伪装下去了,撕去了那层伪君子的遮羞布,魏冉惨白的脸色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来自地府的恶鬼。
我沉默着没开口。
“我和他从小一同长大,论家世论相貌论谈吐,我何时比不上他。不过是比我多一具健康的身体,凭什么他就能够一生顺遂顺风顺水。我的谋略分明在他之上,为什么我就只能在他的阴影之下,做一个幕后的谋士?”哪怕是魏冉再善于伪装,都不得不流露出一丝刻骨的不甘。
但这种不甘,从来都不应该让白起来担。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把所有功过都归于命盘的懦夫罢了。”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白起生来便是将星,几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练,文韬武略无不精通。”
“你自然比不得。”
魏冉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条阴毒的青蛇,看我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没有再与我多言,拂袖转身离开了。
“江迢,没什么需要多说的,你我都知道,他一定会来救你。”
“哪怕他没有想起江迢,都依然记得南楚。”
我的瞳孔不禁一缩,牙关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失态。
我当然知道他会来。
他不可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