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女通天判,不辩生死局。
后人总说,如果我当时没有救了白起,巫洛族又会如何如何,历史大势又会如何如何。但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我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确实一定不会再去救他。
我也会后悔。
对于一个从没有出过山的人来说,白起像是有讲不完的故事。山外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各色各样精致的罗绸织布,形状奇特的糖葫芦。甚至还有很多周朝建立以来,皇家的各种八卦秘辛。
渐渐地,我便习惯总是腻歪在白起身边,听他讲一些巫洛族所不知道的事。
我常常会看着青年俊秀的侧颜傻傻地发一会儿呆,心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又心善的人。
后来才知道,原来没有。
白起在巫洛族待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出一个月,他便可以正常地行走,待到两个月过去后,他已经可以来去自如地挥剑了。
白起离开的时候,不少族里的少女都悄悄跟在我身后,眼里满是欲拒还休,春心泛滥成灾。
看着身后一片片花枝招展的黄毛丫头,我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们**看着你们长大,估计若是到我出山的时候,没几个人会这样“盛装出席”地来送我离开。
一群小鬼。
我朝她们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跟来了。那些小丫头虽说不甘不愿的,却最终是扭扭捏捏地回去了。
“你这一走,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我看着青年含笑的眼睛,心中酸酸甜甜的,不禁矫情地感慨了一句。
“也是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青年揉揉我的头,“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再回来的。”
“别瞎说,”我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先说好,你可不许在外面出事。”
一定,一定要毫发无损地回来。
我低下头,声音如蚊子一般细小地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想给你活守寡……”
青年闻言先是怔了一怔,随即便好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呢。”他将自己的额头轻轻点在我的额前,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耳朵被拂过的呼吸吹得痒痒的,我听见青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对我说:“待我功成名就,定会回来娶你。”
他双手环住我的腰,将头轻靠在我的肩膀上,语气间流露出一丝微妙的复杂。
“我答应你,这一天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好。”
先前闷闷的心思都被青年突如其来的誓言打断了,心里只剩下甜滋滋的欣喜。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的人都是这样,再情真意切的承诺也是会骗你的,再慎重不过的誓言也可以轻易收回。
而你,白起,不过是编织千万个谎言成梦,赠我一场空欢喜。
送白起离开之后,我的心中却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便匆匆回头赶往族中。
不料路途还没有走到一半,全身上下竟似火烧着一般燎燎地疼。我痛苦地弯下腰,狠狠地栽倒在地上,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住,像是顷刻间便要分崩离析,四肢也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像是有一股电流游移在血脉中,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我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连着脚踝一同失去了知觉。
嘴唇已经被咬的血肉模糊,我强撑着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四肢虽然能够感觉到疼痛,却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筋脉尽断。
我不禁低低地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定是狼狈极了,披头散发,满脸惨白,嘴角还在向下滴着血,犹如一个女鬼一般狼狈不堪。
若我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便当真是愚蠢至极。
好啊……白起。
很好。
每个巫洛族人出生之后,都会被族长抱到祭坛前接受洗礼,再由神典评判是否有成为圣女的资格。
所谓圣女,其实也就是获得神典的认可,从而继承巫洛族神女的传承,成为巫洛族崭新的希望。
但是三百年来,从没有人能够获得神典的认可。
作为这么多年唯一能够获得神典认可的人,我从出生开始便被视为巫洛族未来唯一的希望。巫洛族自古以来人丁单薄,一旦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落得个灭族的下场。而我的存在,便是神女娘娘留给巫洛族的最后底牌。
神典的认可其实并没有那么非同寻常,只不过是让出阅读神典的权限。但巫洛族人都明白,神典和圣女之间的关系都密不可分。认了主的神典,在主人消失的情况下便会比以往危险一万倍。
因此,从懂事开始,族长便勒令我这一生不许出山。我知道神典的守护关乎到巫洛族的生死存亡,在这样的大事面前,个人的小情绪便算不得什么。况且,我对外界从来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奇心。
巫洛族人面对我都恭恭敬敬的,阡山也是四季如春,鸟语花香。我便也就甘愿在山中蹉跎一辈子,既是为巫洛族的未来着想,自己也乐得轻松自在,何必非要去外界趟一滩浑水。
再者,巫洛族圣女背负的责任与使命岂是儿戏,若是圣女胆敢私自出山,置全族族人于不顾,神女娘娘百年前下至山中的禁制便会苏醒,降下雷霆之怒。
但降下的惩罚究竟是什么,在今天之前都没有人知道。
我曾也是好奇过的,却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亲自实践的一天。
万火焚身,筋脉尽断。
一滴沁凉忽然滑进颈间,惊醒了我的年少轻狂。
我伸手向身旁的草地摸去,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拽着潮湿的青草,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所有入手的东西都连根拔起。
我知道是我信错了人,使得神典被盗。所以如今万火焚身,筋脉尽断,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可终究,终究还是意难平。
白起,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一滴眼泪有多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