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儿再次入宫来看王娡,这次给王娡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韩术辛劳成疾,已经过世了。王娡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很是沉重,叔爷爷是她们家的大恩人,如果没有他的及时出现,哪有这一家人现在的生活。特别是自己,一定还在那荒郊野地里守着空宅带着娃,惶惶不可终日。这位老人原本可以给自己一个清晰的理由,然后拿着那些钱财享些清福,安然度过晚年的。但他却从未放弃主公的委托,全力守护着他的公主。为了这一家子,风里雨里奔波着,直到消耗完自己最后的时光。
母女两人感慨良久,王娡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问臧儿道:“阿妈,这叔爷爷一走,家里岂不是断了收入来源了,那家里日常生活该如何维系啊?”
臧儿拍拍王娡的手,说道:“我珠儿真是会疼人。韩叔这几年很拼命,现在家里存下的钱财还有很多,一家人的生活还是可以无忧的。细细算来,应该支撑个十几年都不是问题。只是阿妈在担心将来,你哥哥和两个弟弟,他们以后该如何生计的问题。”
王娡说道:“弟弟们年纪还小,现在多读点书,长些本事,以后也许能博个功名那就最好不过了。只是哥哥年纪这么大了,脑子也不那么好使,现在又有了妻儿,总该给他多谋划长久一点才好。”兄弟姐妹中,王娡和哥哥关系最好,牵挂和担心也最多。
臧儿说道:“信儿的事阿妈是这么考虑的,说与珠儿听听,看妥不妥。阿妈准备斥些家财在近郊给他置办一些田地。近郊的农田虽然价格是高了不少,但好歹离京城比较近,也能和家里互相有个照应。然后让信儿在那附近雇些人手,建个不大不小的宅子,让他和妻儿在那安定下来。阿妈觉得要是不分家的话,这孩子怕是永远都长不大,我也不会放心。”
王娡点点头,对母亲的安排表示完全认同。她把话题扯了回来,说道:“阿妈之前送来的那些珠宝首饰还留着一些,本来可以带回去补贴家用的,但现在宫里的情况有所不同了,珠儿有时候还真能用得上这些,只能暂且留在我这里了。”王娡有了自己的心思,稳妥起见,还是没有说得明白。
臧儿回道:“这个是自然,珠儿你在这里使着这些能有大用处,这个阿妈心里明白。家里现在有些底子还挺得住,不用挂念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刚说完了你哥,就还有你那两个弟弟,他们现在也很不错。特别是田蚡那小子,机灵得很,不但学习很努力,功课也非常好,以后应该会是个能办大事的人。”
王娡点点头,说道:“田蚡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机灵鬼,我想等他长大了,太子爷真正上位了,而我还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话,珠儿会想法子替他在朝廷上谋个好差事的,这点请阿妈放心。”
王娡说这些话自己心里完全没底,就权当暂时宽慰母亲的话吧。现在自己在这宫里待得越久心里却越没安全感,多年以后,她的确没有把握还能和太子爷,当然更可能的是皇上保持现在这种亲密的关系。
臧儿看了看女儿,感觉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她不但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判断,而且思维缜密,不露声色。现在就连自己的心思,她都可以快速而准确地阅读,果然在这皇宫中的磨砺是在民间不可比拟的。
臧儿这次入宫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她试探着问道:“珠儿,阿妈和你说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阿妈生过这么多孩子,知道生孩子的辛苦,但阿妈还是想唠叨一下,有机会珠儿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给太子爷生个儿子出来才好啊!”
臧儿看着王娡并没有反感这个话题,压低声调继续说道:“等太子爷登基之后,他的这些王子都会被封王,封王后就会有自己的封地。倘若有一天珠儿在这皇城里面待不下去,又或者不愿待着这皇宫中了,那多少还有个有封地的王爷儿子,完全可以做为我们一家人最后的依靠。而这些待遇你就算有再多的公主都是白搭,指不定还会用来和亲什么的,对珠儿来说可没有任何的保障啊!”
王娡望着臧儿笑了笑,说道:“阿妈,这道理珠儿都明白。珠儿还年轻,而且在这皇宫里生养孩子比阿妈当时要轻松得多,稳妥得多。阿妈的话女儿放在心里了,珠儿会努力的。”王娡宽慰着臧儿,无论怎样她也不会把自己现在不佳的身体状况说与母亲听的。
臧儿跟着笑着,接着说道:“珠儿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阿妈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是你妹妹儿姁也行完‘笄礼’了,现在长得是和你当时一样漂亮。阿妈寻思着,如果你这也合适,那是不是也可以让她试着入宫,也来伺候太子爷呢?”
母亲这么一说,王娡瞬间明白,这是母亲想买富贵双保险啊!她为了重回贵族,保持家庭现在的生活方式真是煞费苦心。虽说母亲有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王娡听着难免内心有种异样的感觉。
毕竟很难见到母亲,没必要当面闹得不痛快,王娡敷衍着回答道:“阿妈呀,这个事情我看还是稍微缓一下吧,如果有机会我会权衡利弊,提前计划安排的。但是您可要想仔细了,这皇宫里貌似富贵,实则也凶险得很呐,儿姁妹妹还真不见得能适应过来。这点阿妈和儿姁可一定要提前说明白呀,让她一定要考虑得清楚了再做决定,进得了宫门想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再说咱家里现在条件也不差,儿姁这么漂亮,寻户好人家应该也不难,踏踏实实地过着好日子也是很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臧儿听着王娡说了一大通,也明白了女儿想表达的意思,心照不宣,自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对母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眼看又要到分别的时间。臧儿起身准备离开,突然间又想起一件事来。赶紧跑到门口双手抱来一个箱子般大小的东西,放在了地上。王娡看着上面还用布套遮盖着,很是好奇地问道:“阿妈,这是什么玩意?刚刚进门时还忘记问来着。”
臧儿弯下身子,掀开布套,原来这是一只鸟笼,里面还有两只不大不小,着着灰色羽毛的鸟儿。臧儿指着笼中的鸟说道:“那是有些日子了,你师傅带了一群小鸟到家里,跟一群小鸡仔似的,嘱咐阿妈好生喂养。他说这是一种非常念家的鸟,只要把它从小喂大后,无论你把它们带到任何地方,它们都会找到回家的路,而且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而且你师傅他还说,阿妈以后每次到宫里来看珠儿都可以带上两只,珠儿只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想通知家里的话,只需要将写着内容的绸布裹在这鸟儿的腿上然后放飞,它就会准确地飞到家中的,比什么信使都好用。”
听母亲说得这么神奇,王娡蹲下身来想仔细看个究竟。瞅着这鸟儿长得很平常,通体灰色毫无特点,脖子上围着一圈彩色的羽毛算是最漂亮的地方了。“咕咕”声音不大,也不显得特别机灵,没料到身上竟然有这种本事。王娡借机询问一下师傅的情况,无奈臧儿也所知甚少,只好作罢。
又是分别之时,各怀心思的母女含泪道别。臧儿的变化在王娡的意料之中,也在她的意料之外。人的贪念是无穷止尽的,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母亲现在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见面少了,这种变化显得异常明显。
只是王娡不清晰的是,臧儿现在的处境和当年在长陵的时候是天翻地覆了,完全是两个极端。现在几乎她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会变着法子的恭维她几句,试着和她套些近乎,捧着她投其所好。以至于她走到京城的任何地方,都会有人前呼后拥着,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这种随时被人尊重的感觉太美妙了,哪怕是阳奉阴违、惺惺作态也毫无所谓,臧儿完全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
以前什么都没有,现在什么都有了,臧儿打心眼里害怕失去,害怕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害怕自己又回到过去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怎么维系好现在的状态,甚至还可以提升那就最好,那皇宫中的王娡就成了这一切的关键。如果一个女儿不够,再送去一个女儿也没问题。只要她们能为太子生下哪怕是一个儿子,一切就都可以保障了。臧儿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此时,京城的另一处大宅子,梁王府中。梁王刚从父皇、母后那回来,和受命专程从梁国赶来,并早就在书房等候着的梁国中大夫韩安国交谈了起来。
韩安国给梁王倒了一杯热茶,问道:“王爷,皇上他近来身体情况如何?”
刘武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自然的盘起了腿,随口而出道:“父皇他不还是老样子,只是孤感觉他的精神好像又差了一些。听太医说他现在全靠药物支撑着,不知道还能熬上多久。”说完,刘武无奈地摇了摇头。
韩安国走近梁王,继续问道:“那朝廷上还有什么其他的动静没有?”
刘武叹了一口气,回道:“自从上次刘启遇刺那事发生后,这帮老家伙都在刻意地回避孤,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即便这事都过去有几年了,到现在还是如此。孤现在在朝廷上就像一个大木偶,形同摆设罢了。”
韩安国不说话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刘武突然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韩大夫,要不咱干脆铤而走险,夺了这储君之位如何?”
韩安国一脸愕然,望着有点像失了智的刘武,疑惑地问道:“武力夺取?我的王爷呀,在京城您有这种实力吗?”
刘武不甘心,咬了咬嘴唇说道:“孤随时可以把我们的人秘密调入京城,这可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汉。到时候我在皇宫中赚开宫门,所有人一并冲杀进去,只要控制住未央宫和北宫,应该就大事可成了吧?”
韩安国并不赞同刘武所说的,而是狠狠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殿下,只怕没那么简单。现在老皇上病重,皇宫内必然是禁卫森严,明岗暗哨的守卫军士不知道又增加了多少。周亚夫现在还在负者京城和皇宫的守卫,他是明明白白太子的人,势必竭尽全力以保太子周全。再说我们的那些死士武功尚可,比士兵们是要强上不少,但好汉架不住人多,他们到了这迷宫一样的皇宫里面,很快就会被各个击破的。就算殿下带队,也一样分身乏术,我们的人能不能顺利摸到北宫的宫门都说不定。而且,这么大动静对殿下来说就是一场豪赌,如果不成功,王爷谋反的事情就会彻底坐实,公之于众,那时殿下就彻底没有任何翻盘点了。不仅如此,您现在所有的一切可能都会因此不复存在了。”韩安国怕刘武干出傻事,极力地劝阻刘武。
刘武一脸惆怅,喃喃自语道:“难道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吗?孤努力了这么多年,真是不甘心啊!”。
韩安国不愧是顶级谋臣,看到刘武有点泄气后,又恢复慢条斯理的状态,沉稳地说道:“依微臣以为,现在皇上已病入膏肓,有了之前的种种事情,现在朝廷上支持王爷的人是少之又少,王爷实际上已经完全丧失了这次争储的机会了。毕竟皇后娘娘也知道平稳过度的重要性,何况刘启已经当了近二十年的太子,现在朝上朝下都已经完全认可,木已成舟了。”
韩安国看了看刘武哭丧的表情,继续说道:“我的王爷,这次机会是没有了,但并不代表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刘武眼睛一亮,他紧紧地抓住韩安国的手,急切地问道:“韩大夫,此话怎讲?赶快讲给孤听听。”
韩安国望了望屋顶,伸出四根手指头,解释道:“太子继位后,朝内各方势力权责不清,而那时的刘启如果急功近利想快速做出一番大作为,朝廷势必会因此而混乱不堪,这是机会一;太子的身体依微臣看来,比皇上也好不到哪去,远不及殿下强健,这是机会二;梁国兵强马壮、富可对抗中央,这是机会三;各诸侯国狼子野心,大有乱国之趋势,如有谁带头躁动起来,这是机会四。王爷只要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处理好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借助皇后的力量,微臣相信,机会总会出现的。”说完,韩安国朝刘武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刘武听罢,貌似茅塞顿开,感觉好像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赶紧回着礼,表示感谢。不知不觉中,刘启继位的唯一对手刘武在韩安国地成功劝阻下暂时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刘启继承大统的时间真的越来越近了。
王娡找着机会把太子妃和贾妃的礼物送了过去,太子妃不出意外地言辞拒绝,但还是在王娡的软磨硬泡下勉强收下了那串好像为她量身定做的珍珠,原因就是她太喜欢了。而贾娘娘本来就不爱好这些女人打扮用的东西,她平时也用不上,但又不想驳了王娡的面子,于是大方地全盘接收,也许转手就送给了下人。
王娡无事可做,只能暂时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无聊的时候也就看看书,摆弄一下屋前的花花草草,逗逗林中的鸟儿,还有就是等着刘启过来说说话,续续情缘。肚子还是没有动静,王娡急过一阵子也毫无用处,干脆也不多想了,听天由命吧!自于加深对其他娘娘的了解,目前也缺乏有效的方法,更何况自己久久不能怀孕,内心也有了一些懈怠,只有暂时搁置了。
整日闲来无聊,王娡偶然在库房中看到了那年夏天给太子妃做吃食的那些炊具,静静地躺在那里好久未曾使用过了。一时兴起,想着无聊也是无聊,那干脆自己动手做些饭菜来吃吧。话说宫中的食物也吃了这么多年,还真是有点吃腻了,如此这般也可以换换口味,更能打发一些无聊时光。
做饭这个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随便做点东西还好,要是正儿八经地摆开架势,好像这猗兰阁就要啥啥没有了,为此王娡还需要大力支持。
王娡吃准了太子爷不喜欢循规蹈矩的性格,越是有不一样的想法他就越是喜欢。于是找机会和太子爷提起这个事,果不其然,刘启惯着王娡的性子,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不仅如此,他顺便还借机破例给王娡增加了一名宫女,负责帮王娡打打下手跑跑腿。这名新调配过来的宫女估摸大概有三十来岁了,成熟老练,在宫中待了十多年,应该是把做事的老手了。她在家的时候有名字,其中含有一个“怡”字,王娡和兰儿就开始亲切地叫她怡姐了。
怡姐可能是长久待在宫中养成的习惯,话很少,和兰儿活泼的性格正好互补。主仆三人关系融洽,猗兰阁里依旧是其乐融融。
自从王娡这里开了小灶之后,有时刘启还会特意地跑到猗兰阁来蹭饭吃。王娡的厨艺慢慢地找了回来,因为现在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琢磨、准备,那厨艺还日渐精进了。刘启也是吃腻了宫里的饭菜,王娡所做的民间料理反而常常会让刘启念念不忘,如同上瘾一般。
可能只有熟悉刘启的王娡知道,太子爷的内心真实地喜欢平淡的生活,这和他早些年的表现有着不小的出入,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猗兰阁这里简单、安静,就像是这皇宫中与世隔绝着的世外桃源,这种宁静足以让刘启流连忘返。一有时间他就愿意躲到这来,忘记眼前的事情,享受这短暂的安宁。
刘启喜欢这里简单的快乐,更是喜欢王娡浑身所显现出来的不怨、不争、不辩的性格,这都是他所认可和欣赏的。
由于太子爷时不时的光顾,让猗兰阁的两顿正餐成了这主仆三人每天的头等大事,为此三人还有明确的分工。怡姐专门负责在外调配食材、接收柴火什么的;兰儿则负责烹饪的各项准备工作;王娡呢,那就像是位主勺的大师傅,叉着双手左指挥右指挥,然后只管掌勺,好不乐哉。
王娡所做的菜并没有太多的讲究,登不得大雅之堂,当然那太精致的东西她也做不出来,但这是自己吃的也就无所谓了。她喜欢吃素,准备的食物中大部分都是她熟悉的土豆、胡萝卜、番茄、卷心菜、山药等民间食材,为了照顾经常跑来“蹭饭”的刘启,还有就是喜欢肉食的兰儿,王娡也不会忘记每餐做上一、两个荤菜,当然也基本以大肉、蛋类、鱼虾为主。这不同于当年在金王孙家,顿顿都是肉类食物为主,当然更不同于未出嫁的时候在娘家,那恰恰相反,几乎看不到丁点荤腥。
王娡出自民间,习惯偏咸一点的菜味,即便在这宫里不需要像民间一样特意把菜做咸一点来顺饭饱肚子,但她始终还保留着这种习惯。奇怪的是,刘启竟然对这“重口味”天生的适应,全盘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