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师大体育系B区2号楼401室里,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整个寝室的宁静。
噢,准确的说是打破了寝室里四人中,唯一一个没有收拾东西的,齐剑斌的宁静。
他静静的坐在书桌前正凝神沉思,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他身体微微激灵了一下。脑子也莫名的一懵,一时竟然没有听出来是谁的手机来电话了。
“电话。”躺在床上的杨超忍不住大声嚷了这么一嗓子。
齐剑斌赶紧敛回心神,才立即分辨出这英文版的《吻别》是他的手机铃声。
他眼睛连忙盯向躺在他面前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上不停跳动着的是个陌生的座机号。
不知是齐剑斌思绪还没从那遥远的地方被拉回来,还是他的反应一时变迟缓了,他竟然犹豫着要不要接。
“齐剑斌,你怎么不接电话?”王鑫也提高了嗓门来提醒。
齐剑斌这才机械地一把抓起手机。
“喂。哪位?”他把手机放到了右耳边。
“剑斌啊,我是妈妈,毕业了,你什么时候回家来呀?告诉我个准日子,我和你爸好去车站接你。”电话里传来老妈的声音。
齐剑斌立即起身,边接电话边朝阳台走去。
“哦,对不起老妈,这个暑假我还是回不了家。因为我和几个同学约好后天一起去上海找工作。
老妈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事情早就已经联系妥了,单位前天就通知了我们,叫尽快去上岗呢。”齐剑斌站在寝室的阳台上跟妈妈讲不能回家的理由。
他已经三个暑假没回家了。准确的说,是四年都没有回四川那个至今仍属于最穷乡村的家了。
讲句良心话,若说他不是嫌村子落后,家里太穷才不回去的,那是假话。
现在只要他一想到回趟家不光要坐几天几夜的火车,转两次大巴车,还要再走几十里的山路,他就会头皮发麻。
小时候他不知道哪来的干劲,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阴霾密布,或是烈日炎炎,他都能赤脚爬山过桥跑几十里的山路去镇子上上学。再苦他一点都不在乎。
那大概是因为他自小就有鸿鹤之志,不甘心在那穷苦的地方度过自己的一生,所以才苦到深处不知累。
亦或是年少不知苦滋味吧,反正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想要得到知识就必须好好读书。
也就是因为他理解了读书的好处,加上打小就跑惯了山路锻炼出的跑步速度,还有两条健美的大长腿。所以才成为了大学本科生。
虽然是体育系,但毕竟是从那个穷山沟里飞出来了。现在要想让他再回到那里去,他实在是不愿意。
不过说实在的,不回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时间。
每年他必须要自己挣钱交学费,自己养活自己。所以他根本就抽不出时间回家,只有通过电话与爸妈报平安的时间。
那个遥远的家,他既想又怕。
来安师大读书之前他与爸妈约好,每个月的二十八号他必须要注意接听家里打来的电话。
每到这一天,他爸妈就会爬山步行到很远的镇子上去找公用电话。
今天齐剑斌之所以会忘了这个日子,那是为找工作的事分心了。
“……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啊,还是在SH市,那太好了。可是,可是……你已经几年没回家了,我和你爸都很想你。”电话里,妈妈的声音有惊喜,但也有悲伤。
齐剑斌听了也不禁一阵揪心。
“老妈你别难过,我原本是想先回家住段时间再出来找工作的。但没想到同学突然邀我们全寝室的人一起去上海,而且还说工作都已经给安排好了。我觉得这机会难得,就决定去看看。
不过我想好了,只要我在上海安顿好以后,我就接你和老爸一起到上海玩几天。你们在家要好好保重身体,老爸的腿不好,雨季叫他尽量少出门。如果实在有事要出去,下雨天一定要小心,防止滑倒。”齐剑斌不知什么时候把妈妈爱唠叨的那一套学会了。
但妈妈听了却很是高兴。不像他,最多只能耐住两分钟的性子听,然后就找话敷衍草草的挂电话。
“知道的,知道的,现在除了每个月来一趟镇子给你打电话要他跟我一道,其他事都是我出去做的。你放心好啦。
不过现在你不用担心村里的路不好走了,去年县里就派人来给修了一条水泥路直通村子呢。
儿子,你还不知道吧,这几年我们村的变化可大了。去年在村委会旁边还建了一所小学和幼儿园,现在村里的小孩上学都不用跑那么远的山路了。
政府给每个村子都修了水泥路,一直通到我们家门口。还有,你爸明年就六十周岁,每月就可以拿到生活补助费了,你呀,就别担心我们了。你自己在外面倒是要保护好身体。
哦,再有一个就是,我跟你爸商量决定去买一部手机。以后给你打电话就不用跑镇上这么远,还必须要住一晚这么麻烦了。路确实太远了,你爸的腿我也很担心。”妈妈说每句话都是带着笑的。
“买手机?我们那里又没信号,你买了怎么用?”
齐剑斌一边听手机,一边在心里怀疑,老妈不会是老年痴呆症提前了吧。
按说不会呀,老妈比老爸小十几岁,老爸没事,老妈不可能提前十几年就得老年痴呆啊。
他正在心里瞎嘀咕,就听妈妈在那边咯咯咯地笑着说:“能用,我们村子里现在也建了信号塔,信号可好了。村子里几乎家家都买了手机,就你爸非要等今天来镇上顺便买。要依我早就买了,还可以早给你打电话呢。”
啊?真有这样的变化?这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齐剑斌有点半信半疑,刚准备再问个明白,却听老妈的声音在手机里又响起了:“你要不要跟儿子说话?”
他知道老妈是在问她身边的老爸。
齐剑斌听到电话里爸爸那憨厚的声音在说:“不用了,不用了,跟你说过就行了,电话费贵着呢,有话省着点说。”
老爸是个老实人,在家什么事都是老妈做主。齐剑斌有事通常也是跟老妈商量的多。
打电话也是,老爸极少在电话里跟他聊天。多是老妈讲,老爸在旁边听着。
就听他老妈在那边又说:“喂,儿子,那就这样吧。噢,还有,我跟你爸这几年也赞了几万块钱,你要是有用钱的地方就跟我说,我汇给你。”
齐剑斌听了老妈这话,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几年才从牙齿缝里挤赞出几万块钱,还要汇给他,他能伸手接吗?
“你们自己留着用,我的钱够花。你们在家日子别过太苦了,过年杀猪的时候肉别全部卖掉,多留些你们自己吃。我现在养活自己还是可以的,你们别为我担心。没别的事那我就挂电话了。”他又没耐心了。
“挂吧,挂吧。”
这次却是老妈那边先挂了电话,大概是为省话费吧。
住在那种交通不便的偏僻地方真实在是太苦了。没走出大山看到外边的世界还就罢了,井里的蛤蟆井里好。
可一旦飞出了深山,他齐剑斌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到那里生活了。
但想要把爸妈接出来一起生活在喧闹的大城市,他自知,那还有非常艰难的一段路要走。
因为通过勤工俭学,他知道挣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像他们这些体育系毕业的,想在出校园后立马就有所成就,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这次郑瑛邀他同往上海他立即就答应了。
虽然是在得知苏琼也一起去的前提下才答应的这么爽快。但去上海那个堪称东方巴黎的城市谋职,也确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因此,他答应了自己情敌的邀请,一起去上海做同事。
望着四楼下面忙着搬书搬棉被出去卖的那些学生,齐剑斌心里莫名的一阵惆怅。
太多大学生踏出校园后,挣扎在孤独亦艰辛的求职路上的故事,他听过也见到过。
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古以来一直盛行着一句话,优胜劣汰。是优是劣,较真格的时候到了。
他深叹了一口气,才转身回屋。
“齐剑斌,都四点了,你这些破烂还不赶快拿去卖掉,难道还要带到上海去啊?”
王鑫屁股离开了椅子,起身去卫生间,见齐剑斌书桌上的书籍还整整齐齐的摆在那儿文斯未动。而他本人也没有要收拾它们的意思,便忍不住催促。
“是啊,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你难不成还真想把这些都带着啊?我说就没那个必要了吧,郑瑛说了,我们去都是包吃包住的,你这些锅碗瓢盆和棉被带着反而会是累赘。你们说是不是。”高鹏辉一边收拾衣柜一边帮腔。
他脚边已经堆满了旧衣服和旧鞋子。看样子,楼下的垃圾箱又要衣满为患了。
“那是,你看他,轻装上阵,拉杆箱都卖给了收破烂的。”杨超跳下床,走过去拍了拍高鹏辉放在书桌上的黑色双肩包,笑着说。
但可以听得出来,他语里带着些许的嘲讽味。
“谁能跟他比呀,命好,有个会挣钱的老爸做后盾。跟我们去混世,那可不是为生计,而是要去社会上历练历练。阅历多了才好做继承人不是。”王鑫从卫生间里出来,双手理着裤腰,嘴还不忘奚落高鹏辉。
他两像是八字相克,碰到一起就呛。好在都没记心过后就忘,就从不记仇。
“哎,我就是比你命好你能怎么着,想生气想去上吊吗?有绳子没?没有我立马就给你买去。”高鹏辉扯着嗓子,脸红脖子粗的朝王鑫嚷嚷。
高鹏辉的父亲开了一家服装公司,听说早年是赚了些钱,但这几年生意好像不行了。
因为几次从他父亲打电话来责备他的口气里可以听得出来,他家现在还欠银行贷款没有还。
他父亲一再叮嘱他用钱不能跟以前那样大手大脚的了。还数落他当初选体育不如学美术。有了美术功底将来还可以转学服装设计。
可是高鹏辉不喜欢美术,就喜欢体育。特别是练健美,虽是一米八三的个头,但全身的肌群却练的有模有样。大学生健美比赛他还得过季军奖呢。
能站上世界健美大赛的舞台是他的梦想,要让他毕业后回家被父亲管束,他可忍受不了。还不如先去上海挣钱自己养活自己逍遥自在。
所以,郑瑛跟他把同去上海的事一说,他毫不犹豫的就应邀同往了。
不过,王鑫说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高鹏辉的父亲没反对儿子去上海,多半也是想让他去社会上磨炼磨炼性子。
而王鑫选体育系是因为不求进取,考分不高才做这个决定的。大二时,他还有两门功课成绩亮过红灯。
虽然读的是师范,但以他的成绩去考教师证肯怕有点难度。考师编就更无望。所以他是义无反顾的答应同去上海。
杨超的情况跟王鑫差不多,两个人的家庭条件都一般,都是靠打工挣钱为生。
这刚毕业就有人送上门来帮找工作,这好事哪找去。自然是又蹦又跳的跟着跑。
“……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了,谁不知道你的少爷梦很快就要破灭。我看你还能拽几天。”
王鑫人高马大,说话也是莽声莽气的。而且还掌握不了分寸,想什么就说什么。
齐剑斌一听觉得情况不妙,王鑫这话里可是带着一股子的火药味。弄不好不单会有一场唇枪舌战,甚至还会出现肢体冲突。
他便连忙帮助转弯。
指着杨超和王鑫:“你们这是在一个频道上吗?题跑得太离谱了吧,主题没弄清就在这狂轰乱炸,炸得我耳朵都要背气。
乘早都给我歇火,既然知道我要卖东西为什么还不快来帮忙。你们两个动作都快点,收破烂的要是走了这些东西卖谁去?”
齐剑斌这一搜子子弹射出去后,寝室里立即就安静了下来。
王鑫和杨超连忙过去伸手帮齐剑斌收拾书桌上的书籍。
眼睛瞪得如铜铃般的高鹏辉正准备向王鑫发飙,见他已经低头乖乖的去干活了,便把要骂他的话给忍了回去。
瞟了一眼齐剑斌,又狠狠的朝王鑫后背瞪了一眼,这才忍气吞声的转回头去继续收拾衣服。
瞬间,寝室里的火药味一下子就散去了大半。
齐剑斌并不是寝室长,岁数也不比他们大,可这三个刺儿头为什么会架他的势呢?
原因是,他能从那个原始社会似得穷山沟里考出来,想必也是个人中之龙。别说在他们那个县被当作状元来捧,就他这刻苦学习的精神事迹在安师大也是经常被拿来宣传的。
这么一个用来做榜样的人物平时能不自律嘛。加上他一惯为人端正又热心,爱帮助人的秉性始终没变,在全校自然就没人拿他不当数。
论打架,他身体灵活动作敏捷,两三个壮汉想近他身还是有点困难的。同寝室这几个再混账也不敢跟他放肆。
不过,尊重归尊重,可就是没有女生敢靠近他。这倒不是因为他人不帅,品行不端。
是因为他太穷。
之所以会被郑瑛挖了墙角,就是输在这个穷字上。
首先一条,他无房无车,而且还没在任何城市有一丁点的栖息地。
除了长相跟某些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有一拼,就再拿不出别的筹码了。
女生们不敢跟齐剑斌走的太近,不因别的,就是因为他的家庭条件底气实在是不足。
什么叫一贫如洗,他家里的情况才真叫把这句成语体现到了绝妙的境地。如果与他不小心擦出了火花,那这一辈子可是要苦得见不到尽头了。
所以,全校的女生也就苏琼敢跟齐剑斌一同去过图书馆。一起在网吧玩过游戏。而且一玩还就是一个通宵。
两人虽然不是一个系,却特能谈得来。那阵子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可现实是残酷的,无论爱情的热能有多高,没有物质做基础,温度也会受影响。
情人节两人都已经互送了礼物,可到最后,苏琼还是跑到郑瑛那颗大树下面乘凉去了。
好在就这件事发生以后,全校竟然还是没有人看不起齐剑斌。更没人嘲笑过他。很多同学反还在背后夸赞他是条汉子。真正能出人头地的苗子。
可能是因为他不被失恋所挫折继续求上进。不单一如既往的认真读书,做事刻苦耐劳,对待苏琼也还如同朋友那样尊敬她关爱她。
有了这样的人设,别人就会从心底里敬畏他。于是乎,不怒而威这个词在他这里就发挥了极好的效应。
“以后得给我管好你这张臭嘴,不然有你苦头吃。”
高鹏辉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后,也过来帮忙。他在搬旧书出门时凑近王鑫的耳边低声威胁他。
王鑫听后只是偷瞄了齐剑斌一眼就没敢再出声。
高鹏辉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寝室里所有人都能听得很清楚。
他敢当着齐剑斌面这样威胁王鑫,是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这个寝室里,他毕竟还算是个富二代,平日里没少请他们到校门口那家酸菜鱼馆里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