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愉快地到了晚上。叶芸因为青葙来了,心情很好,觉得身体也健朗了,想要出去散步。叶渊不肯,担心她夜晚着凉。叶芸说:“就要去!前些日子在家躺了好一阵。如今身子好了,哥哥也有三五日不让我出门。就是要多做运动才能日益健壮呢!”
“再说,青葙难得出府一次,每天都带她看些新鲜的才好。”这两个理由都让人难以拒绝,也很有道理,三人这才出了门。
桥头有出售萤火虫的小贩。一笼二十文钱。叶渊要买给她们,叶芸不肯。
叶芸对着青葙说:“不是我小气,只是哥哥走了好些路,挑着好些沉重的货物才赚来的血汗钱,我想他多留着以后娶媳妇用。萤火虫山上就有,我们可以自己去抓,又好玩儿有趣。钱呢,不是这么花的!”青葙点点头,很是理解她体贴哥哥的心情。
一边往山上走,叶芸说:“我们这边的山虽然不比黄山五岳,玉龙雪岭,也是有它的可爱之处的。山呢,小,爬着不累。就是夜里想来,上下一回也是方便的。前些年,我在这村口摆摊子,就是因为这山上花海美丽,招来许多游客,我才更好做生意,赚了足够的银两养活自己。”
“我们去山顶上看吧。”青葙几分祈求地看着叶渊。叶渊点点头,温和地答应了。
这是青葙第一次到山中。她这才知道,这些隆起的土地和卷上的画感觉是如此不一样。她还记得那时学画画,怎么都觉得自己学得不好。老师叹口气说:“也难怪小姐了,从未见过。就是把这笔法模样模仿得再好,也是少了韵味。因为心中没有所见。”
于是青葙就请莲儿为自己一遍一遍地讲她见过的山是什么样的。当时十岁不到的青葙听说画上那块墨水连成的黑色地方,在外面那个世界中,竟是有几百层楼房那么高,有几百个院子那么宽,种着十几万的树木,有千百种鸟兽,她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她还记得,她们两个搬了梯子,一起爬到院中那颗最高的梨树上。青葙看见仿佛大地尽头隆起来的那一抹青绿色,远看仿佛与天接连在一起。莲儿说,那是因为那山在百里之外,看着只比楼房高一段,实际上那一段已经有几十座楼的差距。青葙握着树干的手心渐渐出了汗。
那之后,青葙更多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到外面去。知道一时去不成,她在院中种下十几棵树种,其中六颗长成了。长得最高的是棵椿树,已比房屋高出很多。再有两棵橘树,一个柚子树,一株枣树,一棵桂花树,不仅为院子添了许多香味和景致,结出的果子也好吃。只是还是营造不出处于山中的感觉。
如今看到月亮高挂空中,星星明朗。那是个半圆的月亮,悬吊在黑色的幕布上,有如在黑色的墨水中浸着一个白色的碗碟,发着柔和的光。
脚下前进着,月亮好像一直跟随着,星星眨眼看着你走的路。孩子小的时候,夜里走路爱抬头,就会好奇地说一声“这月亮跟着我是不是?”“娘亲,星星们在看我走路!”青葙是长大了才体会。
现在她看着路边的嶙峋石头、山坡上的高大树木,时不时传来的鸟叫虫鸣和野兽的声音,将她整个包围住了。她心里有些想念起小时候授她画艺的老师。这时候不需要老师为她讲解,她也能自己画出一张最满意的画作。
她感觉这座山在说话。事实上听不见,但是她却听见了。这些话像一条欢快的小溪,流进了她心里。这些奇妙的、丰富的植物时刻在说着话。这些固着的、生着根的生物,遇到任何伤害都不能退缩,若是受了伤,它们又自有一套神奇的方法出自愈、去弥补。在一轮生命结束之前,留下新一代的生命。从新一代中又诞生出新一代。在这样的延展中,形成了连续千里的山林。这片山林本身就是一个绵长的故事,一段说不尽的话。
而当青葙手指抚上一处树干,冰冷、粗糙、坚硬的质感让她指尖一动。
青葙问:“有多久可以看到那花海?”
“大约再有半个月就出现了。”叶芸以为她问的是时间。
她心想,那时我已回府中去了。
叶渊和叶芸知道青葙喜欢,又是第一次进山,都刻意走慢些。反正也不赶,等走到长有萤火虫的空旷草地时,时间也还早。
接近山顶,路边已经有萤火虫了。不多,三三两两的,大概是离了群出来自个儿闲逛的。那些生物在草丛间静静地飞着,或沉或浮。有像盐巴似地散落着,也有像柳条似的连成一串。青葙想起那日放的孔明灯,当时还以为那么美的光亮大概只有这么一种了。
到了山顶上的草地,才是萤火虫最多的地方,真正的美景。整个草地中贯满星星点点跳动着的萤光。青葙张开双臂,跑进草丛中间,惊起一大片萤火虫。然后就静静地站着,等到它们再落下来,认真捧了一只在手里,睁大眼睛新奇地瞧着。如孩童一般稚气。
叶渊和叶芸放轻脚步走进草丛。一路走来,还有几只被打扰,轻轻扬扬地飘起来,落去别处。走到她身边时,她轻轻放飞了手中的那只,蹲下来,静静地看着停在草上一闪一闪的那些。
青葙感叹:“这可真是太美了。”
叶芸抬头看着天空说:“天上好像被萤火虫照亮似的,还能看出白云。”从这里看那远处,萤火虫的光比星星月亮还亮些。
“萤火虫怎么抓?”青葙问。
叶芸拿出手帕,再跑去从林中捡回一段树枝,说:“这简单,我们没带工具,就用这些了。找个萤火虫最多的地方,拿手帕一罩,抓住几只都看老天的意思。然后赶紧打个结,再挂在这树枝上,就和桥头卖的荧笼差不多了。”按照这法子抓了些萤火虫。青葙又提着自制的荧笼,在附近走走看看,大胆地往树木中间有些暗的地方去。
叶芸坐在草丛间,仰头望着天,看得整个人放松下来,感觉生病日子落下的不好的感觉全部散去。她转头看站在一旁的叶渊。他注视着林中那一处移动的幽暗光芒,眼神从未离开。
叶芸知道叶渊心中不仅仅是在意青葙,因为下午发生的事又有些紧张起来。“哥哥,你说下午是真有人偷听吗?是怎么回事?我也没问虎子哥,他进来时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虎子他家是村中最早染上疫病的吧?”叶渊一句话似乎答非所问。
叶芸只道他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就借口聊些虎子的事转移话题。
“是啊,虎子的娘亲听说娘家出现瘟疫,想着自己身强体壮,就要回去看看。结果,从娘家回来就病倒了。她不似我这般好福气,有哥哥为了我连宰相府都敢闯进去。她躺在床上呻吟难受了半个多月就去了。”
聊了这不幸的话题,两人都不开口说话了,各自看着一处,心思也不一样。
叶渊若有所思,他想的是,他知道最近一些日子虎子集结了村中一些人,大多都是家中有人染上疫病得不到药苦受着或是已经有人去世了的,整日盯着屯着药材的几家府邸,其中就包括宰相府。只是不知道,那日青葙从别苑翻墙出来,有没有被人看到。如果被村中人知道,怀疑起青葙的身份,不知会做些什么。但这都是些不确定的事。
叶渊还不想为了这样的事让妹妹提心吊胆。虽然明日就要离开,但是他自有打算。
叶芸根本没有怀疑过虎子。她想着是虎子来前有人偷听,他一来把人赶跑了。叶芸从来不怀疑别人,更不说是日常的邻居,
听到青葙的脚步声近了,轻快地很是活跃的样子,叶渊从脑中的想法里走出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到青葙一手提着帕子树枝做的荧笼,一手拎着一只松鼠尾巴跑回来,脸颊粉嫩得像涂了上好的胭脂,很是可爱。
叶渊想,也不知是哪只好运气的松鼠,冬眠时可是做了什么美梦,现在落入了这样一位美人的手里,得了她的欢心。
青葙跑来坐下,还未开口说话,把荧笼放在一边,正要与松鼠玩乐,一放开尾巴,它就跑了。叶渊笑笑。青葙有些不舍地看着松鼠消失在夜色中,挺直身子,同叶芸聊起天来。
“青葙妹妹已经看过山了,也一定要去看看大海。”这里一片草地,周围空旷无人,能让人藏身的树木灌丛也离得远,叶芸就叫她“青葙妹妹”。
青葙与莲儿谈起大海时,莲儿说“听人说不过就是一大片的水”。“有多大?”“我也没见过,听说就是望也望不到边的。那海上还有屋子那么大的船呢。小姐,我也从没见过船,从没见过海。日后你要带我去,好不好?”那时她们都还是小丫头片子。
青葙对海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一大片的水,望也望不到边……
“那海是怎样的?”青葙也想听听别人怎么说。
“海嘛……很宽广,蔚蓝蔚蓝的,很好看。海里面的东西比陆地上还多,大大小小,五颜六色,有的很美,但也听说有吓人的海怪。住在海边的人,靠着大海营生,每天出海捕鱼,撒下一张网就能捞起许许多多的鱼,各种都有。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海里的动物有的和陆地上的有几分相似,但都是稀奇古怪的。海里也有植物,有时会有一些残枝被冲到海旁。有厉害的人选个合适的地方憋气下去海里能看得一清二楚。”叶芸一口气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海水连接这陆地的地方总是沙子。沙子里埋藏着一些从海中来的贝壳,是被海浪从海底卷起送到陆地上来的,有圆的,有长的,有扁的。有像扇子的,有像号角的,红蓝黄绿白紫,什么颜色都有,光滑的,粗糙的……不过我也没见过,都是听人说的。哥哥可曾见过?”
叶渊自然是见过的。成人以后跑过不少地方,海边的风景他印象深刻。
叶芸看他点头,甜美地笑着:“哥哥,那我说的对不对?”
“芸儿说的很有模样。”
叶芸很满意地笑,继续说到:“见过大海的人,年轻的说它美丽庄严,年老的赞美它平静宽广。我也想去看看呢。”
叶渊宠爱她,一面承诺一面宽慰:“等芸儿身子更健壮些,哥哥带你去,毕竟路远。”
叶芸开心跳起来伸出小指,“哥哥我们可说好了!”
叶渊也伸出小指,勾在她的指上,青葙笑着看两人的手眼前晃了晃。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