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悄悄地打开房门,想要吓尚诺恩一跳,怎料屋内却没有人。她正思索着,他会去哪里,他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
“葙儿,今天的易容比上次更有进步。”
青葙仰头笑着问:“你怎么跑到屋顶上去了?”
“今日天气晴朗,屋顶上好吹风呀。”
“我也想上去。”
“好。”话音刚落,青葙就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子一轻,眼前的风景转向高处。
“小的时候,我总爱爬树。想要爬到高的地方去看到院墙外面的风景,却从来都忘记这屋顶。”青葙微笑起来,语气有些生气,“这屋顶可比院子里的树好爬多了。”
“那是因为有我在,一提力气就可以把你抱上来。想你小孩子时候,没爬上屋顶,早就被弄下来了。又要准备梯子,当然是爬树快些。”
“是啊,因为有你在。”青葙声音清爽,“许多事都是有你在,才能办成。谢谢你陪我去救出了千夜。”
这时,青葙反应过来,自己叫的竟然还是与重华初见时他用的化名。
“这种事,让他自己来谢我。我还真想听他说一声‘谢谢’。”
青葙偏偏头:“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见他要是什么时候了。”
“你可知道,你父母最近在商讨什么?”
“什么?”
“你和重华的婚事。”
“什么?!”青葙惊住。
“皇帝见你如此行动,已经决意要成全你和重华。”
“成全?成全什么?”青葙根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这样轮到尚诺恩不解:“所以,你去救重华不是因为你心中有他?”
青葙静默不语。
“诺恩你可知道这样一种感觉,好像有一股目光,不管你在那里,它都牵引着你。而你看向那方向的时候,你会很欣喜,温暖,心无罣碍。”
尚诺恩注视着青葙远望的目光。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那目光属于谁。”
“你定然会发现的。”
“你可有一道这样属于你的目光?”青葙转过头去看着他问。
尚诺恩轻叹一声,“自然是有的。只是,那道目光不知是否可以用‘属于’二字来形容。”
“这话怎么说呢?”青葙整个身子转过来,并起双膝,放松手腕,支在一起。
“因为,你觉得有一道目光如此吸引你时,想来你是爱上了那目光的主人。只是这世上的事,有时你爱一个人爱到深入骨髓切肤之痛,那人怕是也不会伴你左右。”
听了这话,青葙比刚才更吃惊:“这是为什么呢?”
“葙儿不必知道也罢。想来,有时候爱一个人,自然是要爱到感受痛苦的。”
“那时就要停下来了吗?”
“不,仍是要爱。”
“那么,如果你爱上一个人,那人也深爱着你,那该如何是好?”
“那么在一起便是。”
“可是世事无常啊。”
“那么,就在每一刻,都去深爱,都去感受爱他的感觉,直到分离,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一直在一起。”尚诺恩笑着说到。
“那我觉得就算不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也是没有什么的。心中爱他,自然就好。”
“葙儿这样讲,大概是因为没有心爱的人。”
“我,有的。”
“哦,是谁呢?”
“我爱爹娘,莲儿,千穗,忠叔和守坚也是很可爱的,还有诺恩你呀,重华和渊哥哥。还有小镇上认识的姑娘,阿公阿婆。我要是认识更多了,我就有更多人可爱呢,也许。”
“这些人里,你最不想和哪个分离?”
“那自然是……自然是……”
青葙皱着眉,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觉得,我从不曾与他们分离。只是,你说的是,再也见不到面的话,哪一个都会让我伤心。”
“为了不让葙儿伤心,我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可好?”
青葙轻笑起来,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你自然是要娶妻生子的,也有你要去的地方,怎么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呢?”
尚诺恩轻轻叹了一口气,远方的天空开始飘起风筝。
“葙儿快看,那条风筝像个什么?”
“一只老鹰!”
“还有那边!”
“是一条蛇呢。这条蛇游得可真好。”
“那边还有许多个小风筝串成一排的,可有趣?”
“有趣,可爱得很!”
……
九月初十是个吉日。那日皇帝派使臣来宰相府下了诏令,约定来年初春年节过后的一月,宫中要为三皇子和宰相千金准备婚礼。这早晚都要来的消息,让朝野洋溢在一片喜悦之中,就连宫外的百姓都认为这是一则美谈佳话。
青葙这时若是能够出门,走在街上,会听见许多人都在说同样的话:“哎,你们可知道,那宰相府的千金终于是要出阁了。嫁谁?那当然是三皇子呀!想前些日子,三皇子领兵出征被俘,那宰相府的小姐一路去了蛮夷之地将他救出。此等深情魄力,就是皇帝也不能不感动!”
宰相府中有喜有愁。
“葙儿真的要嫁过去了,可如何是好?”安素韵和夫君商量着。
“这件事上的罪责,我们早晚都应当领受。你先去和葙儿谈一谈,看看她对重华的心思。我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来得这样快。我原以为陛下至少会先询问我,没想到,直接等来了诏令。”
“可能是重华……”
“重华心爱葙儿。”
安素韵肯定地点点头。
林文清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吐出:“不管怎样,一定要保住葙儿和渊儿的性命。要紧的恐怕还是葙儿。皇后那边不知会做些什么。万一,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忍心除去……”
“我也是时候进宫去见见她了。”
青葙的闺阁里,莲儿哭成了一个泪人,千穗也头一回表现出手忙脚乱地样子。
“哎呀呀,接下来有一堆事情要准备的。你这样哭是为什么?”千穗安抚着莲儿。
“因为,因为,小姐她……哇……”
“你先稳稳,好好说说,为什么?”
莲儿勉强收住泪水:“千穗姐可记得叶渊公子?”
千穗恍然大悟:“难不成,小姐心中已有一人?”
“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叶渊公子才配得上小姐。那三皇子重华不像是正经的公子。再说,他还是个皇子,将来妻妾成群,我可不想看小姐忍受那般。要是叶渊公子就不一样了,为人谦和正直,一看就是个专心用情的男子,小姐若是和他在一起,将来一定是享福的。”
“可是,万一,叶渊公子已有喜欢的人呢?他与小姐,见面的次数也是很少很少的。我也不喜欢让小姐进入后宫,但是,这样的事情,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做我们要做的事情,陪伴着小姐就是。有我们陪着,小姐心中自然就能保持着一份喜乐。你呀,还没问问小姐的意见呢。”
莲儿这才止住泪水:“对了,小姐去哪儿了?”
此时,青葙正躲在一处偏僻亭子里和尚诺恩小酌。
“今早传来消息以后,宰相府里都乱成一片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饮酒。”尚诺恩捻住一盏白色玲珑的酒盅,倒出淡绿色的清酒。
“有的时候,静心小饮也是好的。”
两人默默地品完一杯酒。
尚诺恩开口说:“葙儿可是要嫁过去了。”
青葙微微一笑:“想来是的。”
“心中可乐意?”
“现在是不乐意的。”
“哦?为何?”
“我可不愿意,离开院子,然后进入一个更大的院子里去。”
“你们婚后,会有自己的府邸。依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让你烦闷。只要他不登皇位,就可一世只娶你一人,只爱你一人。把你交到他手上,我觉得也是好的。”
“是吗?”
“葙儿心中是有其他人吗?”
“是有一人,他的音容笑貌,记忆如初。也就是此罢了。”
“心中对此是何感觉?”
“毕竟,我与那人,也不是很熟。”
“你可愿与那人相伴一生,更甚于重华?”
“不知。那人大约是个朋友。”
“是与我一样的朋友么?”
青葙沉默了一会儿,尚诺恩却说:“葙儿若是不想嫁,若是心中有真正在属意的人,只需告诉我一声。我一定把你交付到他手上。”
“爹娘怎么办?”
“若是他们同意,我们就说你香消玉殒。这样,只是一桩惋惜的事,众人叹息默哀之后,一切都过去了。你本来这些年,就有一个病弱的假象在外。然后,你自然可以与相爱的人自由自在。”
“听起来倒是件浪漫的事。重华又怎么办?你怎知我不爱他?”
“葙儿自己说呢?”
青葙微微一笑:“这事来得真是快。”
莲儿跑来了。
“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夫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青葙致礼起身离去。
尚诺恩食指拂过眼角,自言自语。
“我怎么流泪了?”
嘴角却弯起一抹笑。
娘亲在青葙房中坐了一会儿。安素韵只是问青葙怎么看她和重华的婚事。青葙回答说:“三皇子为人亲切纯洁,待我又很好,嫁于他的确是葙儿的福分。”
安素韵看着女儿的眼睛,点点头,说:“葙儿,爹娘这些年,从不让你接触外界……爹娘这样对你,可是太严厉了些?”
“爹爹和娘亲不是让葙儿去清源山庄避暑了么?那是一次出远门。爹爹还带葙儿参加了狩猎,这是第二次你们应允我出门。”
“你可是就在那时结识了重华?”
“不,葙儿自己,出府过几次,早些时候,就在街上认识了重华。他那时化名千夜,我不知他的身份。”青葙对娘亲坦白道。安素韵看着女儿低垂下去的小脸,叹了一口气,把她揽进怀里。
“这些年,我们是不是让你太寂寞了呢?”
两行眼泪刷刷流下青葙的脸庞:“娘亲。葙儿有时,也会觉得事情好难。”
“我的孩子呀。此时,你可对爹娘说起。”
“娘可知道,我有时觉得你们严肃认真得有些吓人。”
安素韵轻轻拍拍青葙的背:“那是爹娘,当年做了一个决定。这本来不要你承担,但终究还是影响到了你。”
“娘可否告知,是怎样的一个决定?”
“现在,也许还没有到时候,葙儿,很快了。”
“娘可是不希望我嫁给重华?”
“孩子,娘就希望你幸福快乐呀,别无其他。”安素韵温柔有力地捧起青葙的脸蛋,对她笑道。
“葙儿若是放下这些心事,可乐意嫁与重华?”
葙儿轻轻点头。安素韵再次把她揽进怀里。
“既然如此,娘明白了。”
夜深以后,林文清回到府中,有些微醺。
“这几日,同僚之中庆贺敬酒的有许多。”他坐着按摩着眉间,“葙儿那边怎么说。”
“老爷还是少喝些酒,脑子要清醒才能想好事情。”
“也不好推脱,不然传到陛下耳中,以为我对婚事有什么不满意。”
“那么,我吩咐到各府中去,让宴请的人以后备些清淡的酒水。”
“好。”
安素韵轻轻地为他脱下外罩:“葙儿与重华,看来是情投意合。”
林文清眉头皱得更深了:“葙儿与重华第一次见面在猎场。那时,重华还是那不正经的性格,葙儿怎会属意他?”
“老爷,你不知道女儿家的心思。葙儿早在你我不知情的时候,便已出府去了。她与重华,相识在早些时候。”
“葙儿可有讲起她出府的经历?”
“今天未曾详细谈起。”
“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
林文清低头深思。“当今圣上赏罚分明。这件事情说出来,怕是……”
“老爷,当年我们真的是错了。”
“既然如此,我们要先把一切事情告诉重华,看他是否愿意保全葙儿。”
“可,重华的品性?他若果知道太子不是陛下所生,可会有异心。”
林文清安慰夫人。“葙儿看上的人不会错的。而且,重华那些年如此行事的原因我也略微明白一些。”
“是什么原因呢?”
“重华母妃虽最受皇帝宠爱,但很早离世。当时重华仅有两岁。皇帝悲痛,把一切宠爱都加在稚子身上,然而也不能事事周到。明妃离世之后,宫中其他妃子嫉妒明妃母子的宠爱,带着她们生养的皇子公主欺负三皇子,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这时候,就是咱们渊儿,一心一意护着年幼的重华。”
“渊儿心性纯良,天资聪颖,真是我们的福分。”安素韵听到这里,赞叹一句。
“接着,重华长到十三四岁。皇帝与当今皇后虽然和睦,但并无与明妃那般深厚炙热的感情。皇帝一直忘不了明妃娘娘,每每看见重华,总想起明妃,想把最好的东西,连同皇位都给这个儿子。这也是人性的一面吧。皇帝酒醉后亲口向我提起。接着宫中开始传出这些话的时候,重华就开始变得放浪不羁。你说是为什么?”
安素韵恍然明白:“他想要把皇位留给他敬爱的兄长,最好的办法,就是为他除去劲敌,证明自己不适合坐在皇位上。”
林文清苦笑一声:“这孩子的办法真是傻了一些,想来是一个不擅于说出心事的孩子。好在即使如此,皇帝依然宠爱于他。不然以他的做派,该有多寂寞呀。”
“可是谁知道,这些年,他的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呢,做的事有有几分真假。夫君觉得,把葙儿交到他手上合适吗?”
林文清按着她扶他臂膀的手:“这事情,不是我们决定的。你也累了,今日早些休息吧。”
“听夫君这样说。我觉得,他和葙儿有些像呢。一样的用心爱人,一样的独立不屈。”安素韵说了这一句,就和林文清一起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