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来了以后,千穗和莲儿被教导了许多规矩。青葙问过王婶,她原先是做什么的。王婶告诉青葙自己是夫人奶娘的妹妹,比夫人大了十来岁,是看着夫人长大的。最近她儿子谋着了个好生计,他们全家要搬去外省。定下来了她特意来向夫人辞行。夫人见到她请她帮着照顾青葙几个月,然后夫人会安排人送她离省,还会补贴好些银子。她想这样很是合算,就答应了。让家人先搬出去,自己住进府中来了。末了,她加上一句:“夫人说了,不要随意和外人说起要搬去哪里。”
“不和外人说搬去哪里,那亲戚朋友要怎么联系呢?”
“夫人说等过个一年两年的再联系他们。这也没什么,我们亲戚不多,也都不在京城。当年夫人的奶娘,也就是我姐姐,是远嫁到京城来的。后来我十几岁父母去世了,我来京城投奔她。她的孩子们和我们来往也不是特别亲密,过些时候再告诉他们我的去所就是了。还有一个哥哥,后来失散了再没联系上过。现在我儿子的那些狐朋狗友,知道他要去发达了,一个个都气得不跟他往来,没哪个是真心为他开心的。不跟他们说才好,换了个地方,交往些新的真诚可靠的朋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儿子从前真没出息,现在也算是浪子回头了。按照夫人说的话,只要不和左右邻居讲就是了。哎,这也没什么。要是有心,以后再回来看看,大家还能见到面。要是没缘分,天大地大,也就见不到了。我虽然不知道夫人叫我这样做的原因,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也很能体谅她。姐姐曾经嘱托我说,夫人就像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怜爱夫人,我也跟着怜爱。既然夫人开了口,我又没有太多不便,何必多问,就依了夫人的心意。”
过了几天,白日夜里都是相安无事。门口仍是六个守卫。
青葙她们四个在亭子里吃饭。王婶本来是不乐意的,说主子仆人一起吃饭像什么样子。但千穗莲儿她们向来都是这样做的,王婶只好入乡随俗。青葙又说一个人吃不香又浪费了许多食物。终究是耐不过想尝尝那些好菜,王婶也就坐下来。
“王婶一人的饭量比我们三个加起来还大呢!”莲儿端着饭碗,笑嘻嘻地给王婶夹了块鱼肉,“婶子多吃点,这个季节的鱼肉很是肥妹,里头还有许多的鱼籽呢!”
“哎,好好。”王婶埋头吃饭,口齿不清地说,“谢谢,谢谢莲儿姑娘。”
青葙说:“不知道婶子最喜欢吃什么菜,明日叫厨房多做些送来。”
为显示尊敬,王婶放下碗筷,拿袖子抹了抹嘴巴,满脸笑意地回答说:“小姐,你们府里做的菜我都爱吃。如果真要费心做的话,不如给我做一道臭豆腐吧。婶子我有个癖好,爱吃臭豆腐。不知道宰相府里的厨师做不做得出来。”
“那有什么难的。府里的厨子不止一个,肯定有人做得出。”莲儿得意地说。
王婶这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种东西上不了大雅之堂,怎么能做给小姐吃呢。还是忘记我说的这话吧。”
千穗她们三个都看着青葙。青葙笑着说:“这臭豆腐听着新鲜,我倒想尝尝呢。”
她们这才想起青葙是不知道臭豆腐的,不过其实灯会那晚青葙在灯市听见过叫卖臭豆腐的,当时就好奇,只是顾着赏灯随人流,没停下脚步去见识一下。
臭豆腐虽然名字俗气,做出来却金灿灿的,也很好看。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许多人吃了都欲罢不能。黄豆经过筛选、脱壳、浸泡、磨浆、过滤、煮浆、点浆、成型、划块、发酵、煎炸这这十一道工序,就做成了可食用的臭豆腐。它名字虽臭,却有益气和胃、增强体质的食疗作用。
“那要不我现在就叫厨房弄一份,过一小会当作点心尝尝!”千穗说完,就去厨房那边了。
青葙府里厨子的做法是先把臭豆腐下锅炸成金黄色香酥松脆,然后淋上肉酱汁,味道鲜美浓郁。
王婶吃得一双眼睛眯成了缝儿。青葙一口咬下去,看见里面还是白白嫩嫩的,觉得很惊讶。莲儿和千穗也都很满意这道小点。
刚吃完臭豆腐,母亲和父亲就一起来了。
青葙行过礼,迎接双亲。莲儿三人就被退了下去。
青葙细细地审察爹娘的表情,看出他们眉间都带着沉重,不是很开朗。
青葙就先开口:“爹娘今天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吗?”
母亲坐到她身旁,拉着过她的手握住。
母亲的手可真暖呀,她想。
“葙儿,我和你爹想了个主意,我们想让你装病,整日待在房中。”母亲说。
“你前几日不是病了,十日待在房中没有出来么?现在就装作病还没好吧。”父亲慈祥地宽慰青葙。
母亲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我们再找一个侍卫装成是你,躺在你的房中。你暂且在自己院子里找一间丫鬟的屋子住着。外人对你的事情知之甚少,也许这法子能瞒过一时。看守这样严密,那贼人事先肯定无法打探到躺在你屋子里的到底是谁。若是他真有本事溜进来,也一定会先到你的房子打探。到时候侍卫若是能够抓住他,就是成全了全城百姓的福祉,也护了你的安全。”
青葙很不解:“门口已经加派了许多守卫,再说那人也不一定会来。爹娘为何如此紧张?”
父亲和母亲彼此看了一眼。父亲低下头去,握紧了拳头。母亲和颜悦色地告诉她:“葙儿要知道,爹娘做的这些自然都是为你好。”
一直以来,爹娘给了她许多自由,也有些束缚。青葙知道,爹娘是真心为她好,他们并不想要从她这里夺走什么,而是一直在尽力给予她。知道这一点,青葙心里就很感激满意了。
她抬头看看天,又深吸一口气,回到现在。她就发现其实她对爹娘的安排是满意的。
青葙说:“爹,娘,青葙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便的,这样很好。”
父亲听了这话,喜悦地抬起头来。母亲感动地抱住她,嘴里念着:“好葙儿,好葙儿。”
“爹,娘,我们是一家人,有些理由没有言明,也能够体会出彼此的心情。”
父亲和母亲走后,青葙就搬去了莲儿隔壁。莲儿可开心了,可是王婶又马上和她换了房间。千穗看莲儿生气看得直乐。
就这样过了七天,原以为接下来都会相安无事。母亲已经打算着七八天之后就要说青葙痊愈了,再想法子悄悄把她送出京城去避上几个月。青葙很喜欢这个主意。
第八天夜里,青葙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黑影,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接着,她感觉到脖子上被划出一道口子,比上一次受伤时更深,更冰冷,更疼痛。
青葙在这噩梦中醒来,银色的月光柔和地洒落在地上。青葙支起身子往外一看,月色皎洁,她安心不少。
这时,忽地有一个黑影弯腰弓背从廊下经过。青葙轻轻且快速地将身子缩回帷幔之中,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装作睡觉,集中精神留意外面的动静。
房门开了。
青葙全身都紧绷起来。
她心想,不好,肯定是刚才被他发现了。这人这么灵敏,难怪能够轻易出入皇宫。
许久也听不到脚步声,除了自己,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吸声。青葙不知道,这个人能够悄无声息到这种地步。她以为这个人只是打开门来查看一下,就离开了。于是,她睁开了眼。顿时一惊。
这个人正在床前低头打量着她。这是一个蒙面人,青葙看他的眼睛觉得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青葙反应迅速地从被子中拿出一个花瓶朝他砸过去。他灵巧地避开了,等到花瓶摔在地上,他叫出一声“不好,竟然起了杀意,拿刀就要刺青葙。
借着月光,他说:“看来你才是我要找的人。宰相好大胆,竟然把你养在府中。”
青葙虽然不太明白这话,但暂且没把心思放在理解它上面。她右手又拿出一口小锅,朝那人挥舞。那人眼中满是惊讶,索性一把掀开她的被子,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
被刚才花瓶摔碎的声音引来的守卫已经聚到门外,大声地问:“发生什么了?”
青葙手中举着锅,瞪大眼睛紧盯着歹徒。歹徒咬牙说:“既然我已经逃不掉,临死也要把任务完成!对得起我的家人!”
他大力夺去青葙手中的锅,“哐当”一声丢在地上。门外守卫听见这一声声响,也没法再顾虑许多,直接就冲了进来。
跑在第一个的守坚也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歹徒手中的刀划向青葙的脖子。
这个杀手以为,青葙早有防备,要害部位不知是否已有抵御措施。刀刺在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如深且长地划过脖子来得利索。
青葙缩起脖子,握拳提起小臂挡在身前。那人右手拿刀,刀从青葙身体左侧划过,碰到她带着的铁甲护臂时,她就势从右侧滚下床,拿出放在床下炉子里炙热的炭火,趁他转身之际,往他身上用力掷出。
这人没有料到青葙做的这许多准备,一时之间,他气势汹汹的攻击转为本能的抵挡。等到炭火落下,他看清眼前的景象,青葙早已躲到一群守卫身后去了。
莲儿扶着她,心疼地看着她肩膀一处被炭火烧红的地方,关切地问:“小姐,你怎么样?”
“我没事。”青葙笑了笑,“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一连七日,她睡觉是都穿着特制的金属护臂,胸前也放着护心镜,左边一个花瓶,右边一口锅,为了掩饰,又盖着比较厚的被子。床下还整夜燃着一盆木炭。现在也已经五月了,这样睡又挤又热,既睡得不舒服,早晚还得憋出病来。好在,现在这家伙终于被抓住了。
千穗马上就去拿治烫伤的药。
青葙来不及顾及身上被炭火碰到的地方,厉声质问那个杀手:“你是什么人?到底来做什么?许家的小姐是不是被你吊死的?”
杀手冷笑一声:“哼哼,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全家老小的命被别人攥在手心里、不得不豁出性命替人办事的苦命人罢了。”
再没有多说别的,他牙齿间一用力,过了一会,蒙着的面纱下滴出几滴鲜血,他就往后倒在地上。青葙想要过去,被周围的人拦下了。
“小姐,小心。”
忠叔手执刀枪小心翼翼地去查看。他拿刀刺了刺那人的大腿,都刺出了一些血出来,那人也没有反应,很可能是已经死了。
他就放开胆子扯下他的面纱,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眉头紧皱,气息全无。
他打开那人的嘴,见到血液中还有一些白色的粉末,心想这人肯定是服毒了,就说:“小姐,他服毒死了。”
这时,去拿药的千穗和宰相夫妇一起走进来。
千穗过去给青葙服药,母亲急切地过来查看:“怎么样?葙儿,伤到了哪里?”
“母亲,不碍事的。”青葙撩起袖子让千穗给她上药,“这是可惜这人死了,好多话还没有问出来。”
“葙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母亲抚拍着青葙的背。
父亲指着地上的尸体,声音沉重地问:“这人怎么会进来了这里?他刚才是要下杀手吗?”
青葙对父亲点点头,又解释到:“刚才夜里我做了噩梦醒来,这个人正好从廊下猫腰经过,被我看见了。他是瞧见了我,进来查看,最后对我动了杀念。”
青葙心中还有不解,这个人来的到底是什么目的?为什么有人拿他全家性命为要挟要他做事?做的又是什么事?许家小姐的死是这人干的么?
青葙想着那人说过的几句话,脑中突然一个闪电惊雷。
“你才是我要找的人……宰相好大胆,竟然把你养在府中。”
为什么不是“留在府中”?如果他是说,因为他的出现,有些人家把女儿送到京城外的住宅里面去了,他只是诧异宰相还把女儿留在府中……不,他不一定知道她是宰相的女儿。大概他也以为自己是宰相府里的一个婢女,只是他用了一个“养”字。从小在府中长大的、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只有莲儿一个,他难道是冲着莲儿来的?不,他要找的就是她。他是看清了她的容貌才说她是自己要找的人。
如果他是冲着莲儿来的,一开始,他是要去莲儿的房间。经过她房门时发现她醒着,进来查看后,不必废话,只需把她打晕或者迷晕甚至杀掉,再去对莲儿下手。但是他也不是直接冲着宰相女儿来的,因为他是在找人。他只是来探查宰相的千金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女子,如果是,他会杀了她。
而他一看清她的容貌就说“看来你才是我要找的人”,说明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什么模样。是因为她和什么人长得很像所以被认出来了么?还是这人事先得到了她的画像?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那么谁会有她画像的同时却不知道她是宰相的女儿呢?
青葙想得有些难受,只知道这人是为了杀她而来的。
他为了找到她,闯进一个又一个女子的闺房,说明他并不知道她在宰相府中,更不知道她是宰相的女儿,可能到临死之前他都以为她是宰相养在府中的一个婢女。
他又是为什么要在出现的地方刻上一朵芙蓉花?如果是要找出一个人,再把他杀掉,做记号的作用就是告诉那个人“我要来了”,让那个人在死前饱受折磨而露出弱点。但是青葙并不知道这个人要杀自己,这个记号对她没有这样的作用。
又或者是要告诉其他人一些信息呢?他受雇于人,要对一个人下杀手。他所做的第一步是闯入女子的闺房。这说明他知道自己要杀的人大概是被人藏了起来。他所挑选下手的都是与青葙年龄很相近的又很少出闺阁的名门女子,这说明他知道女子的年龄。
再加上他见到青葙时说的话,说明他从某处知道青葙的样貌,却不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他要找的是一个知道年龄、样貌、被藏起来养在富人家或者官员府中甚至是宫里、却不知道身份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就是她。
至于他留下的记号,要么是为了有朝一日动气手来,可以留下个什么悬念,混淆视听或者嫁祸他人,以助自己脱身。要么,是因为他受制于人,做的是自己并不真心想做的事,以这种方式提醒某些人来阻止他、帮助解救他和他家人。如果是这样,他和那人之间一定有某种渊源默契,也许彼此是熟识的。
只是他会如此大胆么?在家人被挟持的情况下还传递出信息。他要怎么向雇主解释记号的事。只说是为了方便行事,装成是采花贼么?
想到这里,青葙立刻抬眼去观察父亲的眉目表情。他的脸上除了冷峻以外,就掺杂着一些愤怒。青葙再转头看娘,娘亲不知为何格外伤心。
暂且什么都不想了,她安慰着娘亲:“娘,没事,是小伤。还好坏人抓住了,以后不会再有姑娘受他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