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现在就要来收自己的脑袋了?!
柳枝来不及久思,腿潜意思的想跑,可他们就在门外,怎么跑?本来有和尚在,自己好歹应该信任一下张夫子在学生心目中的分量,可想着自己这个半路徒儿都不把他放在眼里,那血月祸世八指王爷服过谁?!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罪魁祸首李徽,更是拉低了张夫子的说服值。
本来还侥幸王爷大病初愈,调养需要时日,柳枝横心计划在这寸土寸金的阳安捞上一笔再跑,这才第二天,杀人效率极高的安王殿下亲自上门来了。
连个小厨房都不敢跑的柳枝转身守在了灶膛边,草木灰把自己抹成了小李逵。
不知所以的蜜蜜看着三下五除二便把一张俏脸涂得只剩白眼珠的小师父,话都不会说了:“师父……猴子哥……桂花糖?!”
柳枝宽慰一笑,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蜜蜜不忍一锅心血糟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迅速搪了灶膛里的火,去北次间找主心骨去了。
柳枝坐在灶膛边,黑着一张脸,白眼珠四下乱转,时间太紧迫,一点招都想不出来。干脆净了手,对着一大缸凉悠悠的井水,冰起了桂花糖。
高温糖稀在冰水中迅速凝结,农青按着柳枝构思制的圆瓷磨具简单好使,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琥珀桂花糖球迅速成型,糖心里面的桂花和着凝结产出的气泡,漂亮甜香的桂花糖在试营业的第一天就创下销售佳绩,柳枝想着趁着热度多赚点跑路费,结果……也不知道那个嗜血的安王殿下嗜不嗜甜。
本着千万人的胃能抓一个人的胃也是抓的柳枝,升腾起一股小小的自信来。
此时的安王爷似乎胃并不空,秦仲自感主子周身的温度都凝结了,夏天的尾巴冬天的冷,踏出的步子又缓又轻,秦仲却觉得那是小鬼索命……不对,自家主子好歹是个爷,怎么也是阎王爷索命。
亲自走一趟的阎王爷一进院子,被一张黑漆漆的脸吓了一跳。
黑脸并不吓人,只是那脸上咧着一个极为夸张谄媚的笑,整个口腔结构都暴露在一张锅底黑的脸上,常年做鬼的安王也是第一次被鬼惊。
一双白净的手托着一个白瓷盘子,上面是几颗亮晶晶的泛着蜜香的琥珀?!
“哇——”严肃自持的秦仲直接惊呼出声。
浑然不觉的柳枝还保持着销售人员的热情和周到,当然这不是为了银子,是为了兜售情感啊乖乖,更要拿出十二分的热忱:“王爷请坐,王爷吃糖——”她麻利摆桌,又执竹镊拈花拈草,装进了一个小小的方口纱布包里,棉绳一抽,搁置在瓷杯里,沸水一冲,脱杯换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堪称漂亮,若不是她顶着那张诡异的锅底脸的话,她犹还未觉,迎上安王直白探究的目光赶紧添上几分谦恭:“王爷……喝茶……”
农青视觉受到极大的冲击,第一次对自己这个无所不能的师父生出几分尴尬来。
薛景庭鬼使神差的走到那石桌前,看着‘小李逵’咧着一张血盆大口热情摆出那所谓的桂花糖,时予茶,正要坐下,‘小李逵’咋呼一声‘且慢’,又蹬蹬蹬的跑回屋子里抱出一面冰席垫子来,殷勤的铺在薛景庭的屁股下。
“你——”薛景庭有点哭笑不得,只是经常恐吓他人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这个笑显得有点牵强。
在柳枝的眼中,就有点凉飕飕的了。
薛景庭有些词滞,干脆侧手抽出秦仲腰间的银钢佩刀,闪闪的刀面直逼柳枝的面门。
“师父救我!!!”“景庭住手!!!”“小师父!!!”
除了错愕的秦仲和慢吞吞的李徽,所有人都被薛景庭的这一举动吓得直叫唤。
“唔,我做什么了?!”薛景庭侧了侧刀面,那溜光水滑的刀面堪比一展上好的水银镜,清晰的映出柳枝埋首抱头瑟瑟发抖的影子。
柳枝眯眼没有等来血赤糊拉身首异处,战战兢兢的抬头,便在那现成的刀镜里看见了一脸惊悚的‘小李逵’。
“啊——”镜中的人又开始卖弄自己健康的口腔结构了,这画面就更显诡异滑稽,柳枝一声惨叫,体质不允许她当场昏迷。
刚刚在厨房做了什么,过度紧张无措的她全然断片,此时羞愤一点点的涌上来,脸颊热烫。脸红大概是看不出来,不过薛景庭看着她急速变红的耳朵和脖子再也收不住,先前隐忍的抖抖肩变成了支离破碎的笑。
“枝丫头,你这是?!”圆一还没问出个究竟,柳枝便甩给了众人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被刀砍说不定直接呜呼了,呜呼了可能又重新投胎了,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不至于像柳玉枝这么惨。被逐还死妈,活阎王还惦记她。
柳枝坐在自己床脚的缠枝地毯上,天马行空的想‘死’。
“真舍不得,这地毯还是五两银子的奢侈货呢,都没享受两天……”柳枝硬挤了一会儿眼泪,挤不出来,看着自己这绣工繁复精致漂亮的地毯,倒是有点悲从中来了。
果然还是舍不得死,人家刚刚王爷也没动手……啊,太丢脸了,还不如死了呢。一回想,自己顶着一张锅底脸挤眉弄眼的谄媚……先把脸洗干净吧……
柳枝期期艾艾的去了自己专门在这温馨小居里辟出来的沐浴房,为了生活舒适,无一不是花了心思:浴桶,马桶,洗脸台上自己还花重金买了一块市面少见的大尺寸水银镜。农青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匠人,几乎还原了柳枝心里向往的模样。柳枝掀开洗脸台边的小窗几,再度被自己的脸惊吓,飞速的用香胰子把这张黑面揭下,一个明眸俏鼻新月眉的红唇少女落进了镜中,天天看不觉美的柳枝此时此刻只想赞颂一句“好一个白嫩嫩俏生生香香软软的小仙女!”。
刚刚的小李逵有多骇人,现在的小柳枝就有多惊艳。
“这要是依着梅姨娘遗传的身段长,尤物啊——”柳枝摸着这张虽是少女年纪却有些在媚丝丝娇憨憨间游移的脸,恬不知耻道。
其实这张脸和柳直是有八分像的,只是生前的柳直生活太糟心,一张脸上全是烦躁和焦虑,比之现在柳枝眼中藏不住的神采,灰败了太多,死气沉沉的人,是没有惊艳可言的。
脱掉那身方便做活的粗布短打男衣,换上一套新制的天青软烟罗大袖衫,散开一头黑瀑般的长发,用两个坠着冰蓝小珠子的发梳在两边轻轻一别,踏着大家闺秀的步子,稳稳当当的打开门,力争让大家忘掉刚刚上蹿下跳的自己。
鸦雀无声,没有一双眼睛落在自己的身上,后来居上的李徽夺走了柳枝所有的关注。
自打这两个老货没羞没臊的开始同居生活,李徽的打扮就十分的不严谨,那件白袍像是没了精气神,松垮程度让柳枝一直怀疑这不是同一件衣服,他头发乱糟糟,红绸垂在颈窝里,打着哈欠光着脚,艳丽勾人杀伤力十足。
“李阁主?!——”鸦雀无声中,秦仲的声音像是被卡主了脖子的乌鸦,每个音调都在嚯嚯啦啦的乱响。
薛景庭挑了挑眉:“张子游?!”摩挲了一下手里的钢刀,舔了舔后槽牙才避免它们被自己咬碎。
“你怎么不穿鞋?!”张和尚偏离话题非常离谱,果然老铁树开花千年难看!
“老胳膊老腿儿才需要在意……”李徽伸了伸懒腰,看向薛景庭,一双眼睛如古井无波,微微拱了拱手:“王爷——”
薛景庭眼里有火焰腾得升起,他钢刀一错,身姿极快又极好看的往前一扑,耍刀如耍剑一般直逼李徽。
柳枝看到了传说中的四两拨千斤:秦仲也紧随一步相助自己的主子,可李徽只是调转了一下方向,都没挪动半步,他站在廊抚下,两指一捻,夹住刀尖再往后一推,薛景庭急急错步,被身后的秦仲扶住才稳住身形。
“虽然是残灯照影,也想再多活几日,王爷,得罪了——”把两个高手轻轻松松的撂开,还恭敬的行了一礼。
柳枝忍不住拍起手来,被薛景庭冷冷一盯,才一激灵清醒,狠狠地左手掌拍右手背,以示无辜。
农青和蜜蜜嘴里能塞两个鸡蛋,农青是行动力惊人的蹿精猴,他连贯带爬的往李徽跟前一跪:“师祖母,你教我……”
李徽被这‘师祖母’叫皱了眉头,一脚把农青给踢飞了出去。
“农青哥哥——”蜜蜜脸色讪讪,拽住激动的农青免得他再上前讨打。
“景庭随我来——”圆一的脸色奇臭无比,态度十分嚣张,偏偏吃了败仗的安王不买账。
“什么话,这里说,我累了!”薛景庭故作心口疼,虚弱的往石桌边一坐,享用起了柳枝的侍奉。
柳枝这下虽然狗腿,但是动作保持优美矜持,顺便使眼色让蜜蜜把炸毛和尚,不对,炸须和尚给请了过来。又趁着他们说话,赶紧让农青给李徽递上一杯顺气茶,都是大佬,都要讨好。
被冷落的秦仲看着‘表侄女儿’长袖善舞,甜笑乖觉,抢了自己侍奉的位子在主子身后站着,一副相敬如宾的小妻子模样,觉得自己今天眼瞎了好几次。
不知该往何处去的秦状元抬头看天,被一股甜甜的蜜香吸引,俯身看着刚及自己心口的‘表侄女儿’托着一个小小茶碟,里面一杯淡黄色的茶水和一颗甜香的琥珀糖。
“桂花糖,时与茶,尝尝?!”
“为什么叫时予茶?”秦仲呷了一口,一股薄荷搅着花香充盈了整个口腔。
“时间赐予的,这个季节的专属,就是普通花茶,若是叫薄荷珠兰茶,卖不出去不说还得被别人偷取配方。”柳枝一双眼睛透着算计,愈发明亮。
“告诉我了岂不是泄露了配方?!”秦仲觉得一双大手托着这么一个小杯有些矫情,端起来干酒一般一饮而尽,笑眯眯的看着她。
“做王爷的贴身侍卫很缺钱?!”柳枝一脸不信,又将那颗桂花糖往鼻尖前递了递:“秦侍卫吃糖——”
本来想说自己不喜甜的秦仲乖乖的把那颗桂花糖塞进了嘴里,大概是刚刚的时予茶解了焦渴和心闷,这回居然觉得静享一颗甜实在是妙。
“他舅舅,糖好吃吗?!”看着自己侍卫一脸喜滋滋的受用,薛景庭凉飕飕道。
秦仲一颗糖刚在嘴里游走一圈,便被吓得咽了进去。
“表侄女儿的孝敬,好吃么?”薛景庭自己摸了一颗放进嘴里,看着秦仲生咽进去很是满意。
‘表侄女儿’柳枝想了好大一圈才想出其中结节:侯府的主母,自己要唤一声母亲的秦氏,是这个秦侍卫的堂姐,还真要唤他一声舅舅来着。
这么一想,自己的心血拿去喂了狗,柳枝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哼了哼气,跺脚走了。
秦仲:“……”
怎么想都觉得王爷是故意的。
终于不是一个人心堵的王爷郁气消散了大半,接上圆一的话茬道:“所以,他给我以身试蛊,我就要感恩戴德了?!”
圆一自知理亏,时局之下谁都有错,可真要纠起错来,却是一个理由都说道不出来。他叹息道:“他时日无多,便当是对他的惩戒,何须你再添一次杀戮呢?”
“你们活得这么久了,早都该死了,我为什么还要留你们时日给你们快活呢?!”薛景庭摩挲了几下发痒的小指根,“因为生在皇家,因为一胞双生,所以我该死,该被断指,千夫所指着长大,还要被你规劝,别恨,别恼,别怨?!”
柳枝看着薛景庭的动作,目露不忍:倒是说得没错,对错先不追究,最可怜的,还是他。
“以后千百倍的对你好,也不能弥补么?”柳枝听着自己如是说,妈的,多什么嘴?!
“哦?!怎么个好法?”薛景庭好笑的看着柳枝追悔莫及的模样,打趣道。
“自然是王爷喜欢什么,我们便弥补什么……”说完就觉得很不靠谱很不聪明。
果然,薛景庭愈发笑得毛骨悚然:“八指王爷喜欢什么,你们不知道?!”
柳枝头皮一麻,好想终结这个话题啊妈妈,却还是扯着僵兮兮的笑脸:“什么?”
“杀人啊,八指王爷,嗜杀如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