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将时光倒流,倒流到晚宴之前——
外宫,赫雀瑟寝宫。
森穆特推掉所有的邀请,以要为神的女儿特拉公主祈福为由辞谢晚宴,安安静静的守护在赫雀瑟的身旁,等待黑夜的降临。
晚宴如期举行,夸张的颂歌与赞美在暗夜里飘荡,掩盖了蠢蠢欲动的危险。
虽然身在外宫,但森穆特却对宫里晚宴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甚是了如指掌,以至于萧烟前脚刚下令扣押特拉的婢女,森穆特后脚就着手审问。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审问的结果却还是让森穆特很失望。
失望的感情没持续多久,森穆特手下的护卫便送来了一块神秘的石板信。他打开密封的石板信,一句简单的话突兀地闯进眼帘:
迦南人送上诚挚的祝福,以求与埃及结盟(注:迦南,古代巴勒斯坦地区的称呼)。晚,密见。
森穆特盯着手中的石板出神,脑海里一下子涌出千千万万个思绪。他微皱着眉,神色变幻复杂。要顾虑和权衡的事太多了,竟然让性格果决的他也开始犹豫不决。
迦南人聚居的地方就在约旦河一带,靠近赫梯人。因为西亚地区水源不足,迦南与赫梯的大小部族经常打起来,以武力解决约旦河水源分配的问题。
虽然二者经常打架,但都是小规模的冲突。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没有人傻到会自掘坟墓。
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人呢?
单凭一块小石板,森穆特拿不定主意。能在沙漠里生存的不可能会是兔子,如果埃及这么轻易放松警惕,那么早被沙漠的那群猛兽啃得渣也不剩了。
就在森穆特的心思还因为那块石板上的话而大乱时,赫雀瑟的咳嗽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急忙转身,去查看软床上赫雀瑟的状况。
“吾……咳咳,吾没事……”赫雀瑟挣扎着从软床上坐起。
森穆特责怪的看她一眼,叹了口气,心软的为她放上靠枕。
自从昨天萧烟喂了赫雀瑟两支血清后,赫雀瑟身上的毒便得到了控制。虽然身体上沉重而痛苦的压迫感还在,但赫雀瑟的人却能苏醒了。只是她一天之中清醒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毒性带来的痛苦中挣扎。
“殿下,您应该好好躺着。”森穆特责怪道,“这些小事,便放心的交给我吧。”他的语气充满了关切和深深的疲倦。
赫雀瑟摇摇头,“森穆特,汝也很累。”她轻声道。
“是。”森穆特低头,半蹲在床边,“让您担心了,抱歉。”
“吾的心有些慌,”赫雀瑟惨白的面容平静无比,她抬起手贴在胸口上,感受着心脏跳动的频率。
“汝呢?”她问。
森穆特脱口回答,声音淡淡的,有无法掩饰的忧伤。“我无所谓,只要殿下您一切安好。”他抬起头和赫雀瑟对视,道。
“无碍。”高傲的摄政王闭上了双眼。她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在森穆特说话的那一瞬间,她冰冷的心居然温暖了。
呼……泪水快涌出来了。
这么多年了,赫雀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被权力的旋涡锁困,变得冰冷而坚硬。她的心确实冰冷过,就在二十年前丈夫图特摩斯二世去逝的时候,她的心不在为任何东西而跳动——除了权力。
赫雀瑟还清楚的记得二十年前,自己也曾是一个小鸟依人的女人。只是为了生存,失去了丈夫庇护的她不得不开始武装自己。
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是权力。只有拥有无上的权力,人们才会敬你、畏你,而你才配在王宫中拥有生存的权利。
赫雀瑟用权力武装了自己。她开始夺权,以摄政王的名义听政。为了更好的让埃及那帮贵族臣服,她甚至以男装示人,忘记一个女人的身份,彻彻底底的成为一个为权力而疯狂的“男人”!
赫雀瑟揉了揉酸疼的脑袋,旧时的记忆一下子涌现,让她措手不及。她永远不会忘记图特摩斯离开王宫时那憎恨的目光,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尽管如此,赫雀瑟并不后悔流放当时才十一二岁的图特摩斯,甚至很庆幸当初的狠心。因为在吃人的权力游戏里,埃及不可能在满是豺狼虎豹的沙漠中交由一个孩子去统治。
即使,那是个雄心壮志、想要彻底灭掉埃及的威胁的孩子。只不过现在回忆起来,她倒觉得自己当时做得太狠了。
没错,褪去了伪装的赫雀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会心软的母亲。她老了,无法再用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埃及,无法再为埃及多做些什么。但她一直憧憬,憧憬着埃及新血液的流淌。
“汝想必刚才,是收到了迦南人的密信了吧。”赫雀瑟甩去脑海的回忆,看着被森穆特握在手里的石板,问道。
森穆特点头。他将石板递给赫雀瑟,问道:“可信?”
“可信。”赫雀瑟肯定道。“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中渗杂些许疑惑,“只是不知道,他们对埃及有多大的诚意。”
“拒绝吧,殿下。”森穆特一脸忧虑,“埃及的统治中心现在受不起折腾。”他坦然道。
“无碍。”赫雀瑟心中早有自己的打算。
“可是……”森穆特还想劝言。
“森穆特,吾问汝,”赫雀瑟打断森穆特还未说出口的话,“如今的埃及怎么样?”
“和平,繁荣。”森穆特脱口回道,没有一丝犹豫。
赫雀瑟苍白的脸却闪过一抹失望。“这只是表象而已……”她叹了口气,声音轻飘飘的。
“殿下的心很透彻。”森穆特安慰一笑。
“汝不必安慰吾。吾的埃及,吾知道。”赫雀瑟惨惨一笑,不甘心的道:“吾的埃及,现在就像沙漠里老去的雄鹰,喙已老化,爪已磨钝。羽翼不再使它飞翔,反而成了沉重的负担。”
森穆特沉默,安静的听着摄政王的自嘲。
如赫雀瑟所言,这二十年来她虽然发展了埃及的经济,可埃及的军事实力却日益衰弱。
“吾想让埃及重新强大。”赫雀瑟虚弱的声音充满了坚定。
“殿下,如此,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森穆特淡淡说道,“我会保护您的。”旋即,他的目光冲满了坚定。
赫雀瑟微微一笑,有些许兴奋。“无碍,”她道,“我们的王,不是已经回来了么?去吧森穆特,把那块石板送给那孩子。”她挥了挥手,然后缓缓躺下。
森穆特靠上前为她盖上柔软的毛毯。
“告诉那孩子,他是埃及的王,阿蒙神之子。”赫雀瑟一脸的困倦。她闭上了眼睛,在昏睡前的那一刻,她呢喃:“埃及是法老的,法老想怎么做便放开手去做吧……”
森穆特满脸怜惜的看着虚弱的赫雀瑟,脑海里浮现了一张很久很久以前柔美的容颜。
“好,我答应你。”他俯下身,在她的额上留下温柔的一个吻。
“……谢谢。”
寢宫再次陷入寂静,静得可怕。
森穆特唤来了护卫,让护卫把石板交到偌卡的手里,再由偌卡亲自递给法老,还顺便转达了摄政王赫雀瑟的那句话。
晚宴的热闹依旧,欢声笑语掩盖了黑夜里的危机。没有人注意到在看到石板后的图特摩斯复杂的眼神,有怀疑,但更多的是激动。
年轻的法老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便下定决心去赴约,因为机会难得,谁也不想错过,哪怕是阴谋。
更何况,这里是埃及。而他,是埃及的王!
在赫雀瑟看来,改变埃及的唯一办法是清除埃及体内陈旧的血液,让新的血液灌流埃及,使埃及由内而外地改变。
只是谁都没有想过,想让埃及改变的不仅仅只有埃及自己。
“他们”等待得足够久了,久到失去了耐心。
嘘,你瞧——
夜更深了。
沙漠之上,狼群盯着埃及的土地,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