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南方雨水丰泽,河水暴涨。东江到了她最风姿卓绝的时候。母亲河蜿蜒入海的时候,也许没有想过,她流经这个城市的时候,成了黄金水道。
古老的城市保留了她大河舞过的遗迹,老码头已经片瓦支柱了,但老人们相信,不到天塌下来那一天,人们不会拆。在很长的时间里,一个有码头的城市是幸福的。
它可能承载过最大宗的商品,码放着劳动人民全部的勤劳和智慧,过东莞,下南洋。
后来路桥相济,车轮滚滚了,码头就废弃了,就老了。
人们在两江汇合的地方,又修建了新的客运码头,合江楼,这里不通商,只走人。
江面上摆放着一艘大船,“东江一号”,它从一开始,就想成为人们心中浪漫蹁跹的理想之舟。
因为五羊城的“珠江夜游”,已经名满天下了。那当口,不说维多利亚之于香港,外滩之于上海,就是珠江上的船,也已经成全了广州城的绮丽夜晚。
只是无论顺流而下,还是溯流而上,东江一号都还没有成为风景。
一艘船的命运是荒诞的,好像一定要沉没在它熟悉的水道,它才变得昭彰。比如泰坦尼克号,比如太平轮。
在闲的生锈的时候,“东江一号”和“高庄”终于互相遇到了贵人。
很久了,“高庄”不曾吸引过本地人。
四十分钟车程,但是人们嫌远。
于是坐船。
今天的人们在交通工具选择上已经很优化了,程维他们已经极大改善了人们的出行方式,人们用“滴滴”叫来了一个又一个座位。但是坐船却成为稀罕的出行方式。
人们愿意把生命浪费在稀罕的物什上,比如在车水马龙的世上,做一遭船。
“高庄”雇佣了这艘船,向全城派发了船票。
然后,应者云集。
人们携老及幼,过朝京门,在合江楼汇聚,登船。
码头上已经不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样子。船上的人也没有扬帆远航的意思,人们指点喊叫着,却并不是因为发现了新大陆。
1620年,一艘叫“五月花号“的船载着102名乘客从英国普利茅斯出发前往美国。在海上漂了两个多月以后,一天,一个年轻人看到了一片大陆,于是他大喊了一声“America”。
从那以后,来到这片大陆的人,都有一个美国梦。
那天,天气很好,像在成全这艘走在新航线上的船。“东江一号”孤独的行走在这条母亲河上,除了捕捞垃圾的船和它打了个照面以后,多数时候,它都形单影只的游弋着。
两岸风光迤逦,江水静谧,在船吃水的周围,浪花依依。
它溯流而上,但不吃力。很快,“高庄”的人工码头迎来了它生命里的第一次停靠。它精神奕奕,兴高采烈。
船和码头,终于你侬我侬了。
在人们踏上“高庄”这处所在以后,他们更加高兴了,见过大江大河的人会更加喜欢“高庄”的长天大地,绿草茵茵。
上岸以后,人们感受到了一种踏实。
只是,男女老少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房子,人们并不愿意在一次“旅行”中长时间逗留在“购物点”。
在一帮人草草看过房子以后,就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了。
于是,“高庄”尴尬了。
“这不是东江游么?”
“不是,这是看房团”,页川在心里辩驳了,但忍住没说。
“一群水客”,这个行业这样称呼那些来到近前却并不具有几多诚意的人。
“不怪得,从水上来的嘛”,现场的销售代表很沮丧,像个黑心导游一样抱怨着。
至此,因为走下船来的人意兴阑珊,东江游没有持续举办下去。
多数时候,商业是短视的,它需要立竿见影的获得回报,如若不然,它放弃的比开始还早。
页川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这条航线能一次一次的走下去,往下,它可能成为这座城市的名片,无数人慕名而来,望向这片大陆。
那以后,一条古老的水道上,一艘欢乐的理想之舟始终航行着。深港惠人民喝着母亲河的水,以为母亲的伟大就只于此,人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力量。
水弯弯,跑大船。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很快,时间到了九月十月,这段时间被这个市场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好像一年之计就在于此。
人们翘首以待,人们说金九银十。
一般来说,发展商们会在这两月里安排下一次重要的开盘活动。“高庄”也不例外,她要卖她的最后一期别墅了。
在此之前,卖家作了充分的准备,打扫厅堂,备好货色,见人就吆喝,做出了一副“包捞”的架势。
“高庄”并不比谁财大气粗,但她使出浑身解数,一心想让人们看到她风韵犹存的样子。
首先,她招募了全城的“闲散”大学生,惶惶三十多号人。在这座城市,本地大学的在校学生成建制的工作在各处售楼中心。
他们读书识字,口齿伶俐,充满了“一学就会、一看就会”的本事。
于是,他们之中很多人被安排去打电话。
这些销售助理们领到一张表格,上面密密麻麻有百十来个电话号码,学生们拿起电话,已经可以准确的叫出对方的姓。
“喂,陈先生,你好,我是高尔夫庄园的小唐,这里马上要开售一期230平米的江山别墅,价格便宜,赠送很多,您有兴趣过来看看吗?”
通常,对方会立即挂掉电话,像躲避瘟神一样,好像多说一句话,都要沾染上麻烦。
页川也是在干上这行以后,才迅速知道我们中国人最喜欢雇佣一帮陌生人给另一帮陌生人打电话。
发展商,房产中介要卖他们的房子。
保险公司要向人们出售安全感。
贷款中介要帮人们借到钱。
推销理财产品的人,要到处找有钱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骗子要找傻子。
在这个国家,有那么一群人,好逸恶劳,不学无术,但是“嘴甜”。他们利用人们贪婪、好奇抑或恐惧的心理,四处行骗。于是,每年每年,这个国家都会发生一宗一宗的电信诈骗案。周而复始,从未停止。
骗子成功以后,沮丧的除了无辜的受害者,还有这个社会的信用体系。这些年,中国人已经越来越难以相信一个陌生人了。
“喂,你好,这里是城西法院,你涉嫌一起地下洗钱案件,为确保你的资金安全,请立即去就近的银行ATM机,将你的资金转入我们法院指定的安全账户,要快,晚了就立即查封”。近来的诈骗段子是这样的。
“你大爷,你才有钱啦,你全家都是洗钱的。”
就是这样,一通一通的陌生来电,几乎要毁了人们之间的信任。
一些人借到陌生电话会很愤怒。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学生们一时语塞了,“这个,不好意思,打错了”,一种缺少斗争经验的口气。
电话号码究竟是怎么来的?页川他们是知情的。
“你一定是在哪儿看过房子,然后留下了你的个人信息”,这些信息被有心人收集了。
强大的世联炮制了强大的“明源”系统,他们的人采集了每一个角落每一波上门客户的信息。
来人姓甚名谁,说哪里话,看过几尺几寸的房子。就这样,和代理商接触过的任何一种需求都被记录下来。
然后,这种需求将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满足着。和快,在甲地看过房子的人,无论买没买,都会收到来自各个角落的电话。
“先生,来看看吧,房型正气,价格便宜。”
“对不起,我已经买了。”
“那再买一套吧。”
“你以为买煎饼果子吗?一套一套的。”
当初发展商引入代理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多多的获客。大家一个马勺舀汤喝,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可以给你。
被人拒绝,被人质问,如是者十之八九。剩下的接听者可能是真的听进去了,他们回应了几句,就被学生们强烈的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