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声声辞旧岁，锣鼓阵阵迎新春……”
除夕夜的晚八点，何静诗家里的电视机，准时准点响起了晚会主持慷慨激昂的开场白。
何静诗跟大嫂分工合作，麻利地收拾着饭桌跟厨房，其他人则是都聚在了客厅，边嗑瓜子边看晚会。独独五岁的侄子轩轩，正是顽皮的年纪，一会在客厅蹦蹦跳跳，翻地拔花；一会溜到厨房跟玩捉迷藏，拿刀倒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闹得何静诗又着急又好笑，抓着小鬼头说：「真是个小皮猴，受伤了可又要哭着找妈妈了。」
轩轩像条泥鳅，左右挣扎，跳开了何静诗的牵制，做了一个大鬼脸，一溜烟又去客厅找爷爷奶奶去了。
何静诗无奈地对嫂嫂说：「他这么皮，带起来很辛苦吧。」
嫂嫂笑着说：「男孩都这样，他有个同学比他更皮呢。欸，静诗你也该抓紧了。」
果然，年常催婚，虽然迟到，但一定会到。
何静诗轻笑：「还早呢。」
嫂嫂：「早？不早了，对了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定了就带回家来看看嘛。要是不好意思，先让嫂嫂帮你参谋参谋，发个视频嘛。」
嫂嫂对何静诗的男朋友可是兴趣浓厚，可她这小姑偏就是一点都不肯露出来。到现在，他们连小姑的男朋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怎么不让人着急好奇。
何静诗声怕被嫂嫂缠上，忙端起一旁的橘子笑着说：「再过一阵子再说，我先把橘子拿出去。」
说完也不等嫂嫂多说，小碎步逃出了厨房。
其实，何静诗也不是故意把江亦杨【藏】起来不让家里人认识，纯粹只是觉得现在时候还没到。另外，来家拜访这种事，江亦杨不提，她也不好意思问，还是再等一阵子再说吧。
何静诗摆好果盘，挑了个黄橙橙的橘子剥了，塞进嘴里。咬开薄薄的薄膜，一股子酸汁在嘴里爆开，像是冷不防被灌了满嘴白醋，瞬间牙根都酸软了。
她眯着眼睛，身子忍不住打颤。正难受的时候，眼前突然就蹦出一颗奶糖来。她一看，居然是一旁的何靖均递过来的。
何静诗一愣，回来这些天，他们兄妹俩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何靖均每天早出晚归是原因之一外，最主要的还是尴尬。
几年前，在何妈妈病床前的一场大吵之后，他们就一直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之中。它就像一层钢化玻璃，双方都知道尴尬的症结点，却谁都没有去打破……
明明是一母所生的亲骨血，有时觉得却比普通朋友还生分些……
何靖均怒了努嘴说：「你不吃，我给轩轩了。」
「我……我吃。」何静诗忙接过奶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甜腻腻的味道，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何静诗：「谢谢。」
何妈妈温婉地笑着说：「这个糖你们小时候最爱吃了。那时候家里不算富裕，小均都攒着零花钱买一袋，跟小诗分着吃。这么快，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何妈妈刚说完，兄妹俩都是一愣，何靖均挠了挠头：「还有这事，我都不记得了，我还以为我就闯祸了呢。」说完他一把抓过赖在在奶奶身上的轩轩，挠起他的痒痒来，惹得轩轩边笑边尖叫讨饶。
何静诗看向何靖均，才瞄见他耳朵泛起的红潮。这哪是忘记了，分明是不好意思呢。
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何静诗觉得，何靖均看着可爱了些。
连着好几个乏善可陈的节目，让老何一家子看得索然无味，大家也就开始刷手机的刷手机，玩游戏的玩游戏。何静诗也觉得有些发困，干脆就进房间躺一会。
可奇怪的时，当她一躺在床上，刚刚攒的那点子困劲又都像一只只小兔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何静诗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头想起江亦杨来。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正想着，一条信息就冲进了她的手机，一看。可不正是江亦杨发过来的吗！
「在做什么？」
何静诗纤纤细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击。
「在房间，呆着。」
信息发出的下一秒，视频通话的页面就跳了出来。何静诗用最快的速度接了起来，看着屏幕另一头的江亦杨，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挺傻的，可她就是一看见他就想笑呐。
看她笑得这么甜，平日里无波无澜的江亦杨，也在唇角绽开了一朵微笑。他低咳了一声，低低地说：「怎么了，这么高兴？」
何静诗仍是止不住笑，她的眉眼弯弯，两翦明眸尽是柔情，更显得她娇俏可人。
「亦杨，你知道吗？我刚刚就想给你发信息了，你就先给我发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江亦杨用着气声，低低地念着这句诗。
像一瓯封存于酒窖中多年的老酒，在掀开封泥时散发出的浓郁香气，只一点，就足以沉醉其中。
何静诗忍不住红了脸，她捧着火烧似的脸颊，暗骂自己的没出息，怎的人家一句话，自己就这样了。
「亦杨，你现在在哪？」
何静诗担心自己会继续失态，忙忙扯开了话题。好在江亦杨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也不逗她。
「在我妈家刚吃完饭，就被阿睿他妈妈拉来了他们家。现在他们在里面打麻将，我出来透口气。」
「几支？」
江亦杨冷不防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一看屏幕那头何静诗微愠的脸，到嘴的谎话也抖不出来，只好老实交代。
「两只。」
「你……」何静诗眉头都皱紧了，心里又急又气，他嗓子本就不好，偏就还喜欢抽烟！这么的不知道保养身体，这让她怎么不生气。
「我今天都没抽半包，不信你看。」
江亦杨怕何静诗不信似的，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还用特写照了一遍。
何静诗将信将疑：「真的？」
江亦杨：「庄洵可以作证，要不我叫他来？」
他都这么说了，何静诗也不好再追问，她努了努嘴说：「那你以后还是少抽一点，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她语气软了几分，江亦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怕何静诗骂他，就是见不得她憋着嘴，不说话一脸委屈的模样，看着心里极不舒服。
「嗯……」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阵，江亦杨想了想，才说：「对了，静诗…….」
「哇！姑姑，你在跟姑父视频吗？」
突然一个稚气的声音如平地惊雷，闯进了两人对话中。江亦杨正奇怪，就见何静诗的镜头一顿乱晃，一个圆乎乎的小男孩出现在视频中，笑嘻嘻地大叫：「姑父好帅啊！」
话音刚落，何静诗像是被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顶着比草莓还要红的脸，七手八脚把轩轩抓了过来。才刚把他拉到房门口，却见嫂嫂正趴在房间门口的墙壁那。
两个大人都是一愣，嫂嫂抢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捞过轩轩。边拖走边说：「轩轩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姑姑在打电话呢，你也不敲门……」
何静诗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无语地一拍脑门，嫂嫂这八卦之魂，也太强烈了。
拖着身子进了房门，她特别留心地反锁了。拿起掉在床上的手机，正对上江亦杨那种笑得如桃花般灿烂的脸，她就更尴尬了。
嘲笑人就算了，还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是你侄子轩轩？」
江亦杨听何静诗提过几次轩轩，没想到今天居然以这种形式见面了。
「嗯。」
江亦杨：「压岁钱还没给吧？」
何静诗：「是啊，晚一点吧，他要睡之前给。可是他这么皮，今年少给一点好了。」
何静诗小肚鸡肠地嘴上念叨着，就觉得手机一阵轻颤，她缩小屏幕，却是江亦杨发来的转账信息。
江亦杨低低地笑着说：「你跟轩轩说，今年的压岁钱，姑父给了。」
「江！亦！杨！」
何静诗的脸火烧似的，恨不能一头扎进棉被里，横竖见不着她的脸就最好了。
结果可想而知，又是惹得江亦杨一阵轻笑。直到何静诗威胁要挂断电话，江亦杨这才忍住了笑意。
何静诗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翻出一把扇子给自己的脸降降温，她说：「对了亦杨，你刚刚要问我什么？」
许时刚刚的插曲，江亦杨放松了身子，他倚着冰凉的墙壁，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霓虹闪烁，目光沉静了许多。
他缓缓地说：「现在五音慢慢上了轨道，事情也很多，我两边兼顾也太吃力了些，所以我想辞职。」
江亦杨：「你觉得，怎么样？」
何静诗温婉地笑了，她说：「嗯……可以啊，你决定就好。」
何静诗心下有些奇怪，江亦杨做决定向来是思虑得很周全，比她想得更远更多，怎么这次倒问起她来。
江亦杨：「因为我的未来不是只有我自己，还有你。所以这件事，我想让你参与。」
何静诗像一瞬间被什么重重地锤了一记，她懵懵的，张着嘴，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说……他的未来有——我！
视频那头的江亦杨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番话对何静诗造成了近乎山崩海啸的影响，仍继续说着辞职后的危机，后续的影响，还有自己的应对策略等等。
何静诗觉得世界都安静了，连楼下骤然响起的鞭炮声都离得那么远，耳畔全是他醇厚低沉的嗓音。
他们明明相隔那么远，可此时，她又觉得他就在身边，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了似的。
天涯咫尺，原来两个人，两颗心，在同一个频率上，是这样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