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洛问天不止一次在洛小六面前提起过,洛柒柒性格执拗偏激,容易感情用事,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他二人关系亲近,让他平日里加以引导,他向来是口上答应的痛快,心下却不以为然,他认识洛柒柒那么久,又与她关系好,自以为算是了解她的,她虽然爱玩会闯祸,但都懂得适可而止,并未做出不可原谅之事,哪怕是对再三惹怒她的游于也只是略作惩戒,留有余地,并不像师父说的那样冲动不计后果。
此刻他才发现,师父说的是对的。师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她可以容忍,别人骂她她也可以当做没听见,但洛问天,不行。龙有逆鳞,触之即死,洛柒柒的逆鳞就是洛问天,她容不得任何人说一句洛问天的不是,更何况这人还再三污蔑师父的清誉,他都忍不了何况是师父亲手带大的洛柒柒,他可以理解洛柒柒的心情但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杀人,他知道,洛柒柒是真的想杀了他,也真的会杀了他,他必须阻止,他们二人一人惹火,另一人就得负责把火扑灭,以免酿成大祸。
洛柒柒把全身力气用于右手,稍稍往外移的剑刃又往里逼近,眼看就要割断那人的头颅,那人却又是一副被吓傻了的表情,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逃,情急之下他冲洛柒柒喊了一声,“你难道忘记了师父说过的话了吗?”
“师父……”
洛柒柒血红的眼睛闪过一丝清明,手中剑微微僵硬了半分。
洛小六见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若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一己私欲杀了人,此事该如何收场,往后要众人如何看待你,又该如何议论师父?”
此时那人也回过神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低头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的磕头,每一次抬头额头上的血迹就蔓延几分,血珠流进眼睛也不敢擦,他涕泗横流苦苦哀求道,“求女侠饶命,求女侠饶命……”
洛小六叫了她一声,“柒柒。”
洛柒柒眨了眨眼,将心中戾气压下,她缓缓收回剑,视线紧紧锁住地上那人,“你刚刚辱骂的是我的师父。”
方才面对死亡的恐惧还在心中萦绕不去,那人直起身,狠了狠心,双手开弓往脸上狠狠抽去,不一会儿就打得两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迹,他含混不清的哀求着,“是我喝多了说错话,污蔑了尊师的清名,我赔罪,我赔罪,还请饶了我这条狗命……”
“弟子尚且如此出色,手刃仇人,又怎能质疑师父的为人呢?”
“洛盟主侠义之心,必然不愿意洛姑娘如此大动干戈,不若饶了他吧?”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既然他已受到了惩罚,不如就此作罢?”
“能在此处见到洛姑娘,真是在下之幸。”
“相见即是缘分,不若姑娘与在下结为好友,也不枉这缘分一场。”
……
这些人胆小怕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方才那人侮辱师父的时候未见他们出面,此时看胜负已定一个个又来当事后诸葛,在她面前义正言辞,一副伸张正义的模样,不能换位思考,却又要她大度,一个个老好人的模样,可笑至极,可恶至极。
而地上跪着的那人,也许从未见过师父,更遑论了解他的为人,却在此妄加揣测,大放厥词,把一位一世清正坦荡侠义宽厚的君子抹黑成一个贪名逐利利欲熏心的小人,以此来显摆自己的见识,事后回过神来,可以对别人解释说是醉酒胡言,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中发了芽,最后一传十十传百,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对他加以揣测,在他为世人做的所有事情中都加上一点居心叵测,了解他的尚能不被动摇,那些不了解,甚至不认识的呢?又会如何妄加揣测他?即便是最后是为世人而死,也会被当成利欲熏心不自量力,她能堵住一人的嘴,但天下悠悠之口呢?
年少时除了在山中练剑就是跟师父去外面闯荡,并未见识过这些表里不一之人,师父带她去的大多是穷苦之地,或遭山匪抢劫,或遭天灾人祸,他们保持初心不变,并未怨天尤人,仍旧淳朴善良,他们有困难,她施以援手,她力有不逮的时候他们也会竭尽所能的帮助,她曾以为这就是江湖。可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不是,江湖不止有雪中送炭,不止有知恩图报,更多的是权衡利弊,人心隔肚皮。
许是因为在那些地方待久了,她在潜移默化之中也受到了影响,平日里待人接物多了些洒脱大度,并不轻易与人动怒,即便是与人动手之时也会多想想对方的好,再酌情减刑,可眼下这些人,她一眼望去,个个心怀鬼胎,满脸算计,绝无一丝可取之处,她一刻都不想多待。
她扫了一眼各怀鬼胎的众人,随即冷笑一声,径直离去,同时心中却有着一丝疑惑。
传言说她亲手杀了魔教教主?
若她都能杀了武功高强的魔教教主,师父又为何会死于魔教人手中?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为何如此重要的事情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是否遗忘了什么?
洛柒柒心乱如麻,百思不得其解。
地上跪着的人见她离去,悬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放下,他抹了抹额间的冷汗,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
洛小六也松了口气,心中却是无比忧愁,现在还能拿师父来压制她,若是有朝一日,她疯魔到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呢?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洛柒柒生性洒脱,除了师父还有谁能让她失控?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那半串糖葫芦,生性洒脱的洛柒柒却对那半串糖葫芦有着异样的执着,心中终究是有些不安。
他皱了皱眉,看着洛柒柒渐行渐远的背影,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