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铃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得通透了。
昨夜轩遥似乎给他上过了药,撕裂般的疼痛渐渐皆随那点清凉淡去,新换的里衣干净整洁,只余一两分难以言喻的不自然感。
“唔…”莫铃趴着不太习惯地想挪一挪身,手却像是被什么瞬间勒紧的东西拴住了,动弹不得。
“这个,”莫铃皱眉研究那绕在自己手腕上的铁链,又抬头看了看固定在床上的链条末端,本来要冒出的怒火也都灭了大半。
“什么玩意,也困得住我?”他刚不明所以地冷嘲完,脑海中猛地闪过多年前的那个画面。
“行人须折柳,折取最长条。”
是小轩遥拿着本书卷跟他一同坐在树荫下讲诗。“柳”与“留”同音,他说,所以文人墨客送别友人时,常常折柳相赠,以表达挽留之情。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莫铃那时好奇心发作突然问道,“你会怎么挽留?也折枝柳么?”
轩遥淡淡笑着瞥眼他腰后别着的小刀,思虑一番后答:“我会用铁链锁住你。”
莫铃眼睛瞪得明亮,很有自信地张口道:“诶,铁链也困不住我的。”
轩遥没有反驳他,只是微微抿着唇,把书卷放好压平,回道:“所以是挽留。”
…
莫铃轻轻呼出口气,一手反握住铁链攥紧,正想发力,却听见屋外传来敲门声:“鬼使,现在已近正午,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进来。”莫铃松手叫道。
夜重阳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端着托盘走进房里。
“嗯,”莫铃侧头瞅着桌上丰盛却清淡的饭菜,感觉自己的确饿了,可是……“我手被捆住了,要不,你喂我?”
夜重阳吓得连连后退三尺,他看了看莫铃手上的链子,艰难开口道:“这…这个,属下不,不敢。还是等阁主回,回来喂您吧。”
说完他立刻溜出了房门,好像背后有吃人的野兽一般。
莫铃诧异挑眉,不太明白夜重阳到底在怕些什么,他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开开玩笑而已。
不过看来要想让自己不被饿着,还是要亲自动手啊。
……
“阁,阁主!!”夜重阳扑腾一声跪在了轩遥跟前。
“怎么了?”轩遥奇怪地看他一眼,“夜重阳,你什么时候结巴了?”
夜重阳只觉得额上冷汗直冒,他战战兢兢地开口道:“鬼使,鬼使他逃走了。”
“哦。”轩遥平静地应着,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可心却不知为何绷紧而抽痛起来,“无妨,让他去吧。”
沉淀在一隅的失落像是被燃尽的薄灰,疏散着,却隐隐含没曾有过的喧嚣。
下一次再见面时,他们就该又是仇人了吧,兴许恨意还会更浓。毕竟自己不顾他意愿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
或者,更糟糕,不喜欢恩怨相报的惊影若是从现在开始将过往种种当做恩抵怨消,而后对自己再也不过问地一人独行天涯,他便再也抓不住他。
轩遥蓦然咬紧牙关,终是有了几分害怕。
“是,阁主。”没被降罪夜重阳略微松下口气,又出言突兀地打断了轩遥的思绪,“鬼使他临走前给您留了些东西。”
“嗯?是什么?拿过来。”轩遥的语气有些急。
夜重阳立刻小心地抬手呈上他在那空荡荡的房间发现的被留下的物品——一个并未作何雕饰的木盒。
轩遥很小心地打开了盒子,目光一怔。
那是一顶金属所制的小冠,漆上了墨色,正中位置甚至还镶着一块青玉,显得古朴而清简。
他将冠拿在了手里,细细描摹着其上的暗纹。墨冠背面有精密安置的机关活扣,想来是便于寻常束发的。
轩遥一时失神而无言。
“阁主,盒底似乎垫了一张纸,应当是鬼使刘给您的信,要不要打开看看?”夜重阳在一旁试探问道。
轩遥这才转过目光,轻轻拈起那纸片,而后展开细细看上面的字。
“轩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站在了你的对立面,那,不是因为我厌恶你,憎恨你。
而是因为我要走的道与你不同。
至于其他的,再好好想想吧。”
……
离开,是已经决定很久的事情。带上面具的莫铃骑着马从院墙中的巷道里绕了出来,眼神清淡飘然,透着分明的冷漠。
他总不能一直就这样可有可无似的做一个轩遥的影子。对于啸月阁来说,自己应该就是个外人而已吧,有了什么情报也不宜让他知道太多。
莫铃垂着眼睫把马的缰绳又拉紧几分,独自一人,总归还是太寂寥了些。
那头不明所以就被人从轩府马厩偷出来的马微微昂首,受着绳子的力道扭身准备转弯。
“嘶——”莫铃难以控制地出了声,像是被牵动了什么,面具下的表情顿时龟裂,他俯下身去呲牙咧嘴地轻拍马背低语,“你慢一点。”
马当然是一头雾水,不过也有所明白顺着他的话放轻动作。
“真是……”莫铃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与耳根都浮起几抹薄红,一些不太好的记忆趁机又冒了出来,“太可恶了。”
他好半天才勉强恢复了正常,而后从袖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抖开后认真端详了一会。
这是从轩遥房里偷偷摹绘出的战车图纸,不过他倒也不是真想仿造,而是,他总觉得这上面有一些精巧的构思看着就让人熟悉。
“他会在京城吗?”莫铃想着,“算了,还是先去接阿巳吧。”
不过如果,如果爹真的就在这城中的话,他想问个答案。从最初的起因开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