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陈至谦正在洒扫庭院,听得有人敲门,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把门打开,看到来人,立刻厌烦不已,暗暗唾骂:这人渣儿都落魄成这副鬼样子了,怎么还活得生龙活虎的,真是拍不死的蟑螂,打不死的小强,阴沟里的老鼠,又脏又壮。
来者便是贾长歌的同门师兄,早已经被青云观和王乘风道长逐出师门的杜守礼,他尚在青云观修行的时候便六根严重不净,吃喝嫖赌不比外头的浪荡子弟生疏,青云山山下的村子里有他不少的姘妇,有一次他正在和一个姘妇幽会,被姘妇的夫家人抓了个正着,那家人拿绳子把他绑到青云观,要青云观给个说法,这桩丑闻把青云观的长老气得大病一场,第二天便把他赶出了师门,永不承认他是青云观的嫡传弟子
杜守礼离开了师门,无处可去,也没有任何的积蓄,只好学那些云游道士、逍遥散人,弄了一张桌子、一条板凳、一个条幅,一个竹筒一支笔,白天在大街上给人算命,晚上寄宿在破庙里,手上有钱了便去赌坊和瓦舍混,没钱了再去大街上算命,再到后来入不敷出,只能厚着脸皮去找以前的师兄弟们借钱,那些师兄弟们借了一次两次给他,见他也没有还的可能,便纷纷和他一刀两断,再不相往来。
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还在坚持借钱给他,那就是师兄弟中混得最好的贾长歌。
小道童陈至谦每次见到杜守礼来跟自家师傅这里借钱都恨得牙根痒痒,总想编谎话把他打发走,可是师傅再三交代过他,不可以冷落了这位长辈,陈至谦怕师傅责罚他,不得不每次强压住心中的厌恶,满脸堆满了假笑欢迎这位师伯上门吸血。
吆,杜师伯,好久不见,您老儿又胖了些,最近在哪里发财呢,是不是有钱还债了?陈至谦笑嘻嘻地迎接这个老赖。
杜守礼的衣衫已经非常破旧了,又脏又臭,和师侄的衣服相比就像是一大块烂抹布裹在身上,给陈至谦做抹布小道童都能嫌弃破烂,他自己也有点儿自惭形秽,因见小道童打趣他,便龇牙咧嘴地笑着问:贤侄儿,我的好师弟贾真人在不在家?我找他有点儿事?麻烦贤侄通报一声。
我师傅正在内室打座,你老儿稍等一会儿,我去通报他一声。
杜守礼诺诺。
陈至谦走进师傅打座的房间,见师父已经起身,便直接通报:师傅,杜师伯来了,让不让他进来?
为什么不能让他进来?贾长歌反问道。
陈至谦听师父口气里有责怪他的意思,心中有点委屈,又有一些愤愤不平,抱怨道:杨季卿公子多次请求想拜访师父您一次,您总说我们观是专门给皇上炼丹的地方,要的就是清幽之气,怕闲杂人等进来破坏了这里的气场,杨公子那么干净的一个人您都不放他进来,杜师伯这样一个人您却对他网开一面,师父,恕我直言,其他的师伯师叔们都已经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您干嘛还要理睬这样一个吸血蚂蝗,您有什么责任要养着他这个手脚俱全的残废?
贾长歌神定气闲又理直气壮地说道:就凭他曾经是我的师兄啊,兄弟如手足,他就是我的手足啊。
陈至谦看到师父如此之迂腐,心中更气,继续吐槽:师父,您在青云观的师兄弟多了去了,您要是把每一个师兄弟都当作手足的话,八爪鱼都没您的手足多,您总得想个办法,不能这样老养着这根烂胳膊烂腿,真不行我帮您截肢。
贾长歌差点让陈至谦逗乐,憋住笑吩咐他:好的,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卸了这条胳膊的,这次你还是放他进来吧,我今天有上好的发财符要送他。
陈至谦把杜守礼领进门来,自己依然出去收拾院子,那杜守礼虽然还是喊贾长歌为师弟,礼节上却是毕恭毕敬的,世人敬富贵敬权势,杜守礼再落魄也忘不了这些。
贾长歌让着师兄坐下,先听他撒谎诉苦哭穷。
师弟啊。杜守礼愁眉苦脸道:我最近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运,刚攒了百八十两银子准备还给师弟,答谢师弟这几年的救助之恩,谁知前几日我做了一桩善事,好人没捞成,反被人给讹上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银子都被人家给讹走了,如今还欠着和事佬五两调解银子,师兄我吃一堑长一智,经了这么一场事,我再也不做那打抱不平的急先锋了,还望师弟帮衬帮衬我,解我这次危急。
贾长歌微微一笑,安慰杜守礼道:师兄不要气馁,人为善,福虽未至,而祸已远。比起身家性命来,百八十两银子算不得什么。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杜守礼腆着脸卑微地笑着说:我这座青山啊现在还真是无柴可烧,一根树苗都没有了,如今我想买点小买卖糊口,只愁没有本钱,还得麻烦贾师弟扶我一把。
贾长歌听了师兄这番话,皱着眉头不说话。
以前杜守礼向贾师弟借钱,贾师弟从来没有皱过一次眉头,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贾师弟怕我买卖做砸了么?杜守礼小心翼翼地问。
贾长歌十分窘迫地一笑,羞惭地解释道:不是不是,师弟没有这个意思,杜师兄好歹是青云观首席大师的嫡传弟子,怎么可能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呢,只是师弟我------贾长歌指指自己装修考究的内室墙壁,继续解释:我最近翻修了庙观,扩建了庭院,因为不懂土木之道,结果支出严重超标,到现在还欠着包工头一大笔钱,看着我给包工头写的欠条,我真得是追悔莫及,本来我还想派小道童去师兄处看看您手上有没有转的开的银子,我好拿了来赶紧打发了那一帮泥瓦工和木工,谁料杜师兄这么不给力,我难得求你一次,你一如既往地让我失望,唉---贾长歌说完了,脸拉得比刚才那番话还长。
杜守礼听贾长歌这么一说,又一筹莫展了。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贾长歌先开口说话:师兄,师傅教你那些降妖除魔的本事你可还会用?
杜守礼想了想,回道:多少年都不干那行当了,有些细节记不得了,但是大体上还是没忘,怎么了师弟,你要给我介绍活计不成?
还记得大体就好。贾长歌说到此处,身体前倾,靠近杜守礼,压低声音问道:师兄上山的路上可曾注意半山腰那座寺庙?
注意到了呀,怎么?那个庙里闹鬼了吗?
师兄先听我把话说完嘛,这个寺庙乃是当朝工部侍郎杨伯卿杨大人家的家庙,我与这庵庙里的主持师太有过几次往来,有一次听主持师太说,这杨大人家的后花园曾经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八九年前有一个丫头不明不白地溺死在这个湖里,因那姑娘死因极为蹊跷,冤魂迟迟不肯散去,湖边的怨念极重,杨家当时还做了法事,超度那姑娘的亡灵,然而未见成效,总有人说去湖边喂鱼的时候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拽住自己的脚踝把人往湖边拉扯,杨家主母杨老夫人便命人将那人工湖填了,上面种满了桃树,这一片桃树便与先前湖边种植的大片金桂树比邻而居,此番操作下来,后花园着实太平了几年,可是今年春上又有人发现那一片金桂树林里晚上闹鬼影,还有凄厉的鬼哭声,虽然后来发现是野猫狐狸所为,可是大家终究是怕了,于是那个后花园便被锁了起来,怕有人进去撞了邪-----说到这里,贾长歌便停了下来倒茶,先给师兄倒一碗递过去,又给自己倒一碗慢慢喝,似乎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了。
杜守礼明白了贾长歌的用意,却为难道:这凶邪闹得不厉害的话恐怕他们不会太当回事,更不会请道士来做法,等他们迫不得已请道士的时候我恐怕早饿死了。
贾长歌啜了俩口茶,望着茶水十分不满道:这茶的味儿可真浅,果然卖茶人说的是对的,就得多加多泡方能有味道。杜师兄稍等,我再抓一把茶叶进去。
杜守礼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有人泡茶的时候抓了半个多茶壶的茶叶进去,水几乎倒不进去,茶壶嘴都让茶叶给堵住了。他先是目瞪口呆,接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贾长歌见杜守礼沉思的模样,笑着打趣他:师兄,我记得您当初在青云观的时候可没少跟着宣道长干了替人补财库、开财门、通财路的营生,怎么自己的财路偏偏通不开呢?
杜守礼嬉笑着说道:师弟快不要笑话我了,您还有穿不上的道袍送我一身吗?眼下我得好好捣饬捣饬自己,人靠衣裳马靠鞍,我弄一身好衣裳,人家也能高看我一眼不是。
这个简单。贾长歌答应着从柜子里取出一整套道袍道帽倒靴来,递到杜守礼手中。
杜守礼接过衣服,看着那精美的布料,精密的针脚,精致的做工,忍不住艳羡:贾师弟,这是皇上赏你的道袍么?怎么衣料如此华美?
贾长歌淡淡地说道:不是宫里赏的,是我一位福主亲手为我做的,一年给我做两身,倒换着穿。
如此心诚的福主,看来贾师弟造了天大的福气给他啊。
贾长歌微微一笑,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