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薄暮冥冥,西苑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按照贾长歌的吩咐,皇帝的寝殿里点上了安息香,拉上了青纱帐。嘉靖帝半仰卧在锦被上,贾长歌引导他注视着眼前的烛光,小道童之一的孙腾在偏僻的角落里轻声慢语地呜咽着横笛,道童商昊则摆弄香台上的物件。
贾长歌的声音与笛声相伴相和,遥相呼应,他跪坐在龙榻前,和嘉靖帝一道注视着不远处的烛光,婉转地陈述着:皇上,这粒灯火便是我们与另一个世界的枢纽,您务必要盯紧了它,只有您盯紧了它,它才能慢慢幻化成入口的样子,像是山洞的洞口一样,在您进入那个世界的路途中,会有一小段路有些昏暗,您也会有一点儿疲倦,但是没有关系,只是一小段的路途,在您之后见到的大千世界面前,它短得会不值一提.........皇上,你的眼睛开始疲倦,你可以闭上眼睛,感受其他地方的疲倦和舒适,首先是您的肩膀,好像荷叶兜住了琼露,慢慢下沉,然后是您的手,您的胳膊........
嘉靖帝虽然心思深沉,对神仙鬼魅、山精水怪一类的东西却深信不疑,况且自身对于那个阴阳互通的世界也很向往,是故他接受催眠语言的暗示竟然比普通人还要容易。在贾长歌的浅吟低哦以及横笛的低沉委婉声中渐渐入定,经历了短短一段时间的幽暗冥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在下沉,一直在下沉,他以为自己会来到一个无比幽暗的地方,谁知睁开眼睛时自己却站在幽蓝的星空之上,脚下踩的是星辰,头顶仰望的也是星辰,不远处闪烁着的还是点点繁星,好像走上片刻即可摘得,他刚想喊人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否是神仙们居住的天上,忽然身体再度下沉,且是急剧下沉,经历了重重云雾和风声呼啸,最终安然无恙地降落在一个繁花似锦的山谷,双目所及,不是怒放的鲜花便是婀娜多姿的低矮树木,好似来到了花木的故乡,他抬起脚来,想要四处走走,看看这令人眼花缭乱、目醉神迷的仙境,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年轻女子们清脆悦耳的笑声,他转过身来,看到几位穿红着绿、衣袂飘飘的仙子,她们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说说笑笑,忽然一位娇媚婀娜的红衣仙子发现了仙境的闯入者,她并没有大惊失色,只是轻轻推了推对面穿黄色纱衣的仙子一把,并把嘉靖帝指给黄色纱衣的仙子看看,那黄色纱衣的仙子转过身来,一张面孔正是曹端妃曹洛莹初进宫时的少女模样,她看到闯入仙境之人,既没有大惊失色,也没有大喜大悲,只是冲着他甜甜地笑着,好像早已知道他会来看她,找她,而他,终于来了。
曹端妃被凌迟处死后,心痛如刀绞的嘉靖帝不是梦到浓黑之中凄惨乖戾的哭声,便是幽冥之中让人魂飞魄散的鬼影,更多的则是浑身血肉模糊、几处露着森森白骨的端妃如行尸走肉一般步步向他逼近,能在如此春光明媚、繁花迷眼的地方看到美貌如初的爱人,这是端妃死后的第一次。
嘉靖帝感觉自己眼中充满了泪水,他想迈出脚步,向着少女时代的端妃走去,可是双脚如同灌了铅,提不起,迈不动,只能站在原地,含着泪水,遥望着衣袂飘飘的爱人,仿佛随时都能放声大哭,直抒胸臆。随着一阵浓郁的桂花香气铺面而来,黄衣仙子飘至嘉靖帝面前,不卑不亢地给他行了礼,口中说道:金桂仙子拜见紫微大帝。
嘉靖帝又惊喜又诧异,结结巴巴问道:金桂仙子?仙子难道不是朕的爱妃洛莹吗?
桂花仙子温婉地笑着,解释:几十年前,小仙为了晋升仙阶,曾前往人间历劫,有幸成为一代明君身边的小小妃嫔,与紫微大帝结了一段人间姻缘,如今小仙劫数早已历尽,回归了仙位,反倒是紫微大帝心系天下苍生,神位空置,在人间为盛世操劳。
嘉靖帝抓住金桂仙子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不无心痛地问道:爱妃,朕没能保护好你,你不是恨朕吗?你打我骂我吧,你怎么打骂朕都不会怨你,只要爱妃能原谅朕。
金桂仙子依然温婉地笑着,安慰他:大帝,小仙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尘世间的一切苦难都是小仙的劫数,小仙只有经历过了,才能历劫飞升,小仙怎么可能会怨恨大帝。要怨的话我也只是怨恨人间的妒妇,让小仙的前生死得过于惨烈。大帝的苦衷我还是知道的。小仙从未对大帝耿耿于怀。
爱妃,既然你不怨恨我,为什么我梦中的你总是一副骇人的样子,今日若不是方士送我来这仙境之中,我决计不可能见到美貌如初的你,为什么?
那是因为大帝心中的魔障蒙蔽了您的视听,让你看不到我现在的容貌,现在的声音,现在术士把您送到这个仙境中来,你心中的魔进不了这个仙境,又或者您的心魔已经被术士降服,所以您能看到回归仙位的我。怎么?大帝难道怀念骇人的我吗?
不是的。嘉靖帝慌忙否认,确定了爱人的心意,他轻轻把金桂仙子拥入怀中,温情款款地诉说着:爱妃,你现在回归了仙位自然是最好不过,我和宁安现在都很好,爱妃不必牵挂,咱们的宁安现在也是个母亲了,她的女儿不到满月我就封了郡主,小郡主长得既像宁安,又像驸马,宁安现在是有女万事足,你是我最爱的妻子,宁安就是我最爱的孩子,郡主就是我最爱的外孙........
金桂仙子打断嘉靖帝的碎碎念,答谢:多谢大帝太爱,公主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嘉靖帝贪婪地抽吸着金桂仙子的发香,赞叹道:爱妃,你连发丝都是桂花的香味,这香味真好闻。
金桂仙子抬起头对他说道:大帝,要不小仙带你腾云驾雾,游览一下小仙的管辖之地吧。想必大帝也好久没有体验云端之上的感觉了。
好啊好啊,朕正想看看爱妃的地界儿呢。嘉靖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