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飞物外的方觉悚然一惊，瞬间醒转，暗叫了声“坏了”，刚要解释，却敏锐的发现对面伊人蕴含薄怒的星眸里有一丝狡黠隐藏，当即心中安定了几分，有些把脸皮神功发挥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恬不知耻的道：“嗯，青姐说得太对了，这天下男人都有劣根性···当然，这里面绝不包括我！”
正义凛然的姿态，义正严词的胡扯，让卫青鸾一下子愣住，恍然发现曾经认识的那个小子真的变了，变得有些陌生，不敢认了。恍惚的伊人一双秋水明眸里有缅怀一闪而逝，很无力地瞅着面前这个臭小子，似乎一时难以接受这样改变的方觉。
方觉也感到卫青鸾明显的变化，收敛不羁，不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表现出这样的异样，一是，看到心力交瘁的卫青鸾疲惫憔悴，心痛不已，想以这种方式来稍稍缓解伊人心中的压力。二是，确实有些情不自禁，那股仿佛被隔离了许久的亲近在这次见面后一下子如山洪爆发般倾泄而出，不可阻挡，就像小时候跟着姐姐与她的身后，被无微不至的照顾着爱护着一样，那种油然而生的温暖无法替代。
两人心中思绪一时纷乱，气氛也为之一滞，适才还欢声笑语的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方觉端起茶壶浅浅为她续上一杯清香扑鼻的热茶，缓解尴尬气氛的没话找话道：“对了，青姐今天怎么有暇出来了？”
卫青鸾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怎么，你不去看我，就不兴我来找你呀？”
方觉当即慌不迭答道：“哪能啊！不是知道你忙么，再说这次任务回来需要交接，还有一些伤残的兄弟需要安抚，种种事情堆在一起，上午才刚刚处理利索。”
身为掌控全局者，卫青鸾不说对要塞的大小事物了如指掌，但也事无巨细清楚一些事，特别对一些尤其想了解的人跟事，更是洞若观火一一留心。明白方觉所说的都是事实，要不然，她也不会等到方觉闲下来才来相见。
虽然方觉说的风轻云淡，但凭借女子的敏锐触感卫青鸾还是能察觉到方觉言下那淡淡的哀伤，神情也为之一敛，如星芒一般深邃晶莹的眼眸流露出一份隐隐的忧虑，小觉还是那么感性，这对一个上位者，尤其是一位统率大军的将领来说可是大忌。但卫青鸾没有想去纠正的意思，因为她比谁都喜欢方觉身上的这份细腻情感，也许是身为女子的原因，不管你本身再怎么强势再怎么有能力，渴望被呵护才是一名女子最终的归宿。
“都处理好啦？可有什么难处？”
方觉摇头，“那些为国捐躯的兄弟们求仁得仁，死得其所，都已经按惯例发放抚恤，就是觉得亏欠那些伤残的手足们，他们正值壮年，却落个残疾返乡，有家的还算有个着落，孤身一人的就过活的比较艰难了···”
这个难题困扰，对整个天下诸国不是一日两日了，实在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却解决有限。
卫青鸾的为难远远超越方觉目前的处境，毕竟除却大夏长公主这个尊贵的身份外，她还是手握十数万锐士的军团之主，既然是军人，就永远也逃不开战争后遗留下来的“伤亡”这个直观问题，虽说大夏国有着整个天下对待伤残阵亡将士最优厚的制度，但经年累积下伤残与阵亡的军士，仅凭凤凰军一个军团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这还只是和平时期边境一些小规模摩擦留下的，若是爆发大面积的战争，比如国战，这种情况更会成倍的暴增。
方觉对待麾下的种种举动措施，在卫青鸾看来出发点是好的，但她并不提倡，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方觉。拿命去博取功名富贵是天性使然，无论怎样去做，只要不触碰底线，都无可厚非，任何一国的律法上都没有明确标注，身为上级要为下属负责到底一说。
再说这种事仅凭一人或几人之力，是不可能做到的，毕竟基数和你的位置在那，就像现在的方觉，身为一都之长，手下五百手足，方觉勉勉强强还能做到照顾周全，可要是有朝一日身阶再次荣升到校尉、将军后，统率千军万军时该当任何？
卫青鸾相信方觉不会这般短视，必也考虑过此等问题。
人不为己天地诛，是古之名谚。
人家拿命博出的功名利禄，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延续家族，做与不做都在一己本心，你没有权利提出一些人家不愿意做，也是额外的要求来。
身处皇家耳闻目染帝王心术的卫青鸾太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只要有可能，上书的廷奏里卫青鸾从来不会吝啬利国利民利军的献策谏言，只为尽自己最大能力来改善现状。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涉及到国策，更牵涉到庞大群体，不是说改就能大面积改动的，对此卫青鸾有时也只是有心无力望洋兴叹。
方觉瞧得出卫青鸾的为难，笑嘻嘻的又道：“青姐，求你个事呗？”
从小到大这家伙的鬼主意最多，放低姿态的无事献殷勤让卫青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直接答应也不说拒绝，随口道：“先说说什么事。”
对于卫青鸾的戒备，方觉表露出很受伤的样子，语气装出低沉的委屈道：“至于像防贼一样防备吗？”
卫青鸾精致的脸颊上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白来的妙目里意思再明显不过。
方觉摸着鼻子苦笑起来，却丝毫不敢反驳，“你手上的封地，我想租赁一块···”
卫青鸾一怔，纳闷地问，“哪一块？你要地做什么？”
见成功勾起卫青鸾的兴趣，方觉精神一振，旋即说道：“就是要塞大树峰下的那块山地。”
“大树峰···”卫青鸾回忆了一下，那似乎是要塞西区最边缘紧挨北区草料场的一处山地，当即不解地问道：“那是一块无法耕作的山地，你要那块地能做什么？与那毗邻的还有我一块上田，虽不多，但土地更肥沃···”
方觉连忙打断卫青鸾的话语，很是坚决地道：“就那块山地就好，肥沃的土地不适合。”
听方觉这样一说，卫青鸾就更好奇了，“说说用途？”
方觉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问，“能暂时保密不？”
卫青鸾长眉轻扬，一股威势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娇嗔的面颊上不容置疑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你说呢？”
方觉苦笑不迭，“就知道不能。”
“快说，不说不租！”卫青鸾催促并威胁道。
“讲，这就讲···青姐，我有个设想，你看啊，那些有家有亲人的伤残手足我们可以按正常抚恤送其返乡，可还有些无牵无挂无亲无故的兄弟怎么办呢？总不能看他们为国建功，肢残人伤后老无所依流离失所飘泊不定吧？当然，我知道国家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勋，更不会对他们不管不问，任其孤老，但他们的血性并不会随着身伤而志残，也不会只要那嗟来之食，所以，我想租块地给他们盖个能自食其力自己能养活自己的地方···”说到这方觉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就是让他们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养些家畜···鸡鸭牛羊什么都行，他们好多在从军之前都是本本分分的庄户，对这些东西我想不会生疏，等他们养出效值后，这些家禽我们军队可以优先收购，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一是安置了那些伤残的手足，叫他们有个老有所依自力更生的地方，二来，也解决了一部分军中肉食的供给，双方得利两全其美。”
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下讲出这些后，方觉把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开始眼巴巴地望向卫青鸾。
方觉清楚知道仅凭目前自己的能力，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只能把事做到这个地步，这已经是极限，倘若想能更好更长远做下去，必须得依靠卫青鸾的权势与影响力才能完成。
卫青鸾在刚开始听方觉讲的时候并不多在意，可听着听着，一对凤眸就越发晶亮，直到整个眼瞳里全是异样的光芒，那是惊讶、喜悦、欣慰等诸多情感交织的闪动。
如果这个倡议真能付诸于行动，并能获得卓越的成效，那么困扰国家多时的一项难题就能得到有效的缓解，这是利国利民的恩泽，就算是别人提出卫青鸾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是这臭小子提出来的。
想到这的卫青鸾斜歪着螓首，稍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这个正一脸忐忑的大男孩，不禁思绪万千，曾经那个寡言少语性格内敛的少年真得是成长起来了，不仅表现在灵活多变的骁勇战功上，还有这份仿佛永远超越常人的心智和设想，都让卫青鸾由衷的欣慰。
心中正紧张的方觉被对面亦真似幻娇颜所流露的神态给弄得有些发懵，他干干咽了口唾沫，小声唤了句“青姐···”
像是在神游万里的卫青鸾一下子从恍惚中回归过来，羊脂白玉般白皙的脸颊有些突兀的红润，像是责怪又像是恼羞成怒似的使劲瞅了一眼方觉，似嗔似怪的妩媚风情无限蔓延，就像致命的毒药深深的中在心间。
方觉，痴。
这下卫青鸾的脸颊更是绯红如霞彩漫天，让其凭空又添一分柔美之姿，当真美不胜收，实在是觉得面颊滚烫难耐，忍无可忍的伊人这才出声斥道：“臭小子，看够没有！”
别看方觉年少，但自小就以持重多智著称于神都，性格内敛的他也张扬，只是看在什么人面前才真正显露性情，敞开心扉，无疑，卫青鸾就是其中之一。
呆呆的方觉很老实的摇着头。
娇羞不以的卫青鸾贝齿咬下一边唇角，重重冷哼了一声。
方觉一个哆嗦，顿觉又一阵凛冽杀意迎面压来，下一瞬，一个正襟危坐，眼目低垂的谦谦君子就焕然一新地出现在眼前。
只是十分之一个刹那的变化，快得有点叫卫青鸾目不暇接，微张的杏口里都露出几颗晶莹洁白的贝齿来而不自知，反应过来的伊人倏地娇羞成怒，举手就要做打。
好汉那能吃这眼前亏，方觉当即双肩一耷，嬉皮笑脸的陪笑道：“青姐，请您放下贵手，小弟知错了。”
芊芊玉手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卫青鸾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得意表情，像是施惠了莫大的恩泽。
举手嬉闹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重前，那个两小无猜无拘无束的青葱岁月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