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王,谢侯的势力遍布整个朝堂,这个张仲正不是说除掉便可以轻而易举地除去的,况且……”凤水问顿了顿,扫视了一下祁帝的脸色,似乎没有变化太大,“况且,他又娶了沂水长公主为妻,皇祖母那边定会施施压,倘若动了张仲正,父皇必定要和谢氏宣战。”
“哼,谢太后?她不过是占了雀巢的鸠鸟!”祁帝想起这个怒火便如红莲业火般“嘭”地上升,谢太后并不是祁帝的生身母亲,相反,当年正是谢太后设计陷害了祁帝的母亲岚嫔,以至于先帝一怒之下把岚嫔打入了冷宫,一直以来受尽恩宠的岚嫔受了刺激,便香消玉殒了,可恨自己却要认杀母凶手做母后,还得时时听从她的指示,将皇后之位双手奉给她的侄女——谢蝶香。祁帝越想越是气闷,一时没忍住,拂袖把案几上的茶盏和果盘子通通地扫落在地上,水晶盘子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绝望而又悲切,一众瓜果磕落在被火龙烧地滚热的地面上,似是迫于君威似的,连动也不敢动,就这般委委屈屈地耷拉在凤水问的脚边,热水溅落在他厚实的靴子上,还好,因为有一层鹿皮的阻隔,没有烫到。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父皇请息怒。”凤水问一把跪在了茶沫子上,心下却是镇定一片,不管是谢太后还是谢皇后,都是祁帝心头恨不得要拔去的刺,然而这两根刺却是与她们身后庞大的谢氏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谢氏这棵树却有着盘结纠错的根,它的触角早已伸向了半壁的朝堂,若是想要连根将它拔起,紫虬国受不得便有一番动荡,所以谢党的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张仲正出事的,除非,他犯了人神公愤的事,然而,这些搜刮民脂民膏又能算得了什么呢?有些贪污,甚至连祁帝都默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要太过分便好。
“皇儿快快起来。”祁帝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脸上呈现出不自然的神态。
这么多年了,眼睁睁地看着谢氏一党越来越庞大,而自己虽为龙椅上的王者,却直如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子,倘若没有萧氏的乌金大将军,恐怕早已经成了一个傀儡皇帝了。
祁帝拍了拍身边的蒲团子,示意凤水问坐到自己身边:“皇儿,父皇所受的这些,将来你必不需要承受,从今天开始,你每日来一言阁坐坐吧。”
“是,孩儿定不负父皇众望。”凤水问又规规矩矩地跪在祁帝面前。
一言阁是历代祁帝处理政务与大臣商讨要事所在,祁帝的这一番话显然是有让凤水问接了他衣钵的意味。
张仲正便搁在了这一页,几年之后,凤水问回过头来审视时,却发现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这个曾经被祁帝和自己想尽心思都要拔除的毒瘤,也不过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动不动他都是无所谓了。
隔天便是送别秋沛夐出使墨蛟国的饯别宴,祁帝弄得很是隆重,规格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宴会,这夜,祁帝端坐在正上方,左边是皇后的凤椅,谢皇后今日穿了一袭暗金色的朝服,上面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凤凰盘踞在五色祥云之上,十二幅长裙上下摆绣了八宝和海水江崖纹饰,滚着一圈貂皮制的缘边,头上是戴着一顶朝冠,正中的顶饰为三层凤顶,每层间以一等大东珠一颗,累丝金凤的尾部饰小珍珠。朝冠的朱纬上缀七只金凤,凤尾朝内,凤首朝外,每只金凤以二等东珠和小珍珠装饰,金凤背部中央嵌着一块翠绿的猫眼石。祁帝右边则是萧贵妃的鸾座,今夜则只是穿了一袭重紫色的水波文袄,腰间系了一条金缕织成的织金带,高耸的云髻上斜插了一根羊脂玉所雕刻的七尾凤簪,谢太后因为近日受了风寒,整个人都变得病恹恹的,索性便躺在了上阳宫中养病。
祁帝端起面前金制的酒樽:“秋爱卿,此番出使墨蛟国,乃任重而道远,孤在这里先敬卿一杯。”
秋沛夐闻声起身离开位置,恭恭敬敬地举起手中的酒杯:“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烈酒入喉,激起血液翻飞。秋沛夐吞下喉咙中的酒水,再缓缓地退下,坐入位置上,心下却是一片凝重,自己名义上是出使墨蛟国,实则却是去拜访琅玕谷的谷主,请他出世。
琅玕谷,位于四国的中央,是云落之地的心脏,唯一一块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地方,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云落之地只有一个帝国,便是释覃国,史载璇玑皇后本是一位神女,却因为不忍心释覃国肆虐的瘟疫,于是便下凡医治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却在某一日与还是太子的释覃国未来国主相恋,放弃了回到天庭的机会,于是,在太子登基后,便仿照了璇玑皇后在还是神女时的住处,取名为琅玕谷,璇玑娘娘收了些弃儿为徒,将一身的绝学传授给他们,渐渐地,琅玕谷便成了神圣之地,到后来,释覃国国势衰微,云落之地在短暂的四百年平静之后,又陷入了诸侯争霸的烽火狼烟之中,战火纷飞了近一百五十年之后,四股势力终于在这一场盛世的浩劫中显现出来,于是便创立了四个国家——墨蛟、紫虬、赤蟠、银螭,只是,不论外界历劫了多少的战乱,琅玕谷里却是一片宁静,没有人敢破坏璇玑娘娘所创立的圣境,这是最后的一片净土,不论多少年过去,四国的皇帝和子民都很崇敬琅玕谷谷主和他的弟子,盛传在这个世上,没有琅玕谷谷主解不了的毒,没有他救不了的人,没有他断不了的案,只是历代的谷主都在璇玑娘娘的玉雕像前立下重誓,永生不得插手朝政,所以,秋沛夐觉得很是为难,对于如何劝服现任谷主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侍立在身边的宫女立马拿着细长的酒壶给秋沛夐满上了一杯,酒液泛着玉般的光泽,恍恍惚惚中,秋沛夐似乎看见了李轻轻那张灿若秋花般的笑脸,美得不似凡人,就像是鱼篮观音,为的便是普度自己,让他拉出这一滩的泥沼。
谢皇后的凤尾略略扫视了一下秋沛夐,拿起酒樽,泠泠地朝着祁帝开了口:“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这杯酒,臣妾敬陛下。”也不等祁帝的反应,就一仰脖子,喝了下去,热辣辣的酒气顺着喉道反噬,差点冲出了鼻子,只在凤尾滚落了一颗圆润的水珠子,谢皇后本就是用宽大的袖袍挡在面前的,所以祁帝和一众大臣都没有看出她的失态,等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时,面上早已恢复了一派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悸动,然而那一滴泪却是被袖口吸了,画出一丝薄脆的伤怀,隐隐地伏在谢皇后的心口,再也剔除不去。祁帝对着她这个突然的举动感到很是诧异,只是下意识地端起了酒杯,就着喝了一口,萧皇贵妃抿着唇线,淡淡地笑了笑,却是很顺手地往祁帝嘴边喂了一块酥卷佛手,嘴上却是“嗤嗤”地笑了一番:“陛下,姐姐是怨你冷落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