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30年·
暖阁内。
“扶苏,为师已阅毕汝之批注于《琴赋》,”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放下了手中的一卷竹简,赞许地说,“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汝可知否?”
扶苏冥思了片刻。
“散音松沉而旷远,使人起远古之思;其泛音则如天籁,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扶苏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自如地答道。
“对对对,”男子追问道,“可是汝以为琴仅仅是一种高雅之乐器吗?”
“非也,”扶苏瞥起秀眉,托腮道,“古琴还是文人雅士以琴修身养性,乃至以琴静心悟道的一种精神生活方式。”
“正是!”男子激动地说,他不顾体貌,端起茶碗一嘴就干了,“古琴一器具三籁,散音、泛音、按音,其可状人情之思,也可以达天地宇宙之理。”
“因此,琴音也被称为太古之音、天地之音。”十三岁的玉儿在一旁补充道,“在古琴音乐三音交错之中,凡高山流水、万壑松风、人情复杂之思和哲学之理,尽能蕴涵表达。”
“哦哦哦!不愧为吾之徒!”男子赞许地望了望扶苏和玉儿,“谈论如此高度可见对其作品之了解,不过…理论而无实践可不行啊。”
“实践…?”
“当当当!”男子猛地推开门,一把松木色古琴摆在门前,“为师之礼于扶苏!”
扶苏站起身,缓步走向古琴,缓缓蹲下身,细细抚摸着粗糙却带有年代感的七根琴弦。
“《琴当序》中记载:“伏羲之琴,一弦,长七尺二寸。”汉代桓谭《新论》中载:“神农之琴,以纯丝做弦,刻桐木为琴。至五帝时,始改为八尺六寸。舜改为五弦,文王武王改为七弦。”玉儿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说着。
玉儿这些年作为嬴政配于扶苏的侍读,整日随扶苏学习阅读,因此才华便火箭式增长。
再加上其天生聪颖,一些诘屈聱牙,苦涩难懂的古书她都了熟一二。玉儿又即为仰慕扶苏,便加倍苦读。
“玉儿,此古琴汝定爱,若空闲时分,汝可试之。”扶苏亲切地望着玉儿。
“喂喂喂!扶苏啊,这断愁琴可是为师不远万里,寻友访山为汝而得的啊…”
“断愁琴?”扶苏望着古琴。
临岳、龙池、凤沼、承露、弦眼、琴轸、护轸、琴尾、龙龈、冠角一应俱全,上山下泽,又有龙有凤,象征天地万象。
“扶苏啊,这把断愁琴乃神农作琴,传说之将其愁思注入其中,或者说封印其中,因此断愁之名由此而得。”男子皱着眉郁闷道。
“为师可尝弹之否?”扶苏起身转向正生闷气的师傅。
“为师?”男子一指自己,连忙摆手,“若弹奏者愁思极强时,此琴极具力量,可使琴内封印之愁破出。为师愁念极强,不可轻易弹出…”
扶苏温文一笑。
玉儿皱起秀眉:愁思极强时,可解除封印之力……
公元前215年
“看朕打下的江山!哈哈哈!”始皇身着黄袍降裳,在宫中歌舞升平,尽情享乐,“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怎能少的了古琴奏曲?”
“陛下,宫中御用古琴手今日有事外出……”宫女低着头,愧疚的说。
“什么!”始皇当即就怒了,“朕苦苦奋战十余载,为汝等打下和平江山,可竟连区区古琴曲也无法弹奏!岂有此理!”
“父皇息怒…”扶苏上前躬身,“吾之侍读平日里练毕几首古琴曲,若陛下不嫌弃,可叫她演奏。”
“汝之侍读…”始皇并不陌生,平日里也见过几面,面白如玉,容貌俊美且才华横溢,“也好,汝可叫其演奏助兴,吾可重金赏赐。”
“诺。”
时间不大,门外走入一人。
一袭白衣,容貌俊美。星眸闪烁着点点星光,带着几分清冷。
妖孽如斯,端的是风华无双,墨发流云般倾泻而下,散落腰际,带着几分散漫,气质高雅出尘,温润如玉,纯净的若天上谪仙。
“汝可弹之。”
玉儿端坐在断愁琴前,伸展玉指,满展衣袖,缓缓弹起…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
佩玉将将,寿考不亡!”
一声声拨弦之音萦绕大殿,古色诗韵伴随着节奏中的鸣响而喷出。断愁琴乃神农作琴,音色独特且悠扬,是万物风韵的具象化。
这首秦风之诗描写的是君王的服饰,从而表达了对贤德君主的赞叹与敬仰。
“好!”曲终,始皇大悦,鼓起掌来,“好曲啊,好曲!朕定借汝吉言,作一位贤德的君主!”
……
玉儿她弹给的,是他吗?
公元前214
暖阁内。
“玉儿,”扶苏迈入屋中,耳闻琴声悠扬,“哎?这么长时间了,汝怎一直弹奏《终南》一曲呢?”
玉儿一听,抿唇一笑,没有搭言,继续弹奏起来。
“……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
佩玉将将,寿考不亡!”
弹毕,扶苏温文尔雅地一笑:“玉儿,本公子绝不负汝之重望。汝乃吾之股肱之臣,终有一日,吾登作宝殿,丞相之位非汝莫属!”
玉儿背过身去,一滴玉泪从腮间划过,低落在琴弦上,一声悠远之音发出……
汝定会的!
公元前211年
“咳咳…咳咳…”
“玉儿,汝实在不适可回宫安养啊,”扶苏皱起眉头,捧上了一碗药,“这边疆荒芜,又水土不服,汝之身体怎得了?”
“吾昨日为君得一卦,乃大凶之兆,”玉儿接过药碗,抿上一口,“时间恍惚,不知何许时也…”
“如此啊!”扶苏释然一笑,“汝大可安心,吾精通卦术天象,自可破之。”
“大公子,此次卦象之凶险,汝怎可了得之?”
“吾之天象术汝可不安心否?”
“可是…”
“玉儿,汝可安心,吾无碍之。”
“那好吧,”玉儿喝净了碗中之药汤,起身来到断愁琴旁,“临行前,吾再与君相奏一曲……”
“也好……”扶苏整了整他的绿色降袍,静静地望着玉儿。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
佩玉将将,寿考不…不…”
玉儿玉指颤抖,无法将最后一个音弹下…
扶苏起身,为玉儿弹下最后一个音。
“不亡……”
此曲离殇,会是她与君之终离之音吗?
公元前210年
“公子已去……果真如此…”玉儿抽泣道,“那日公子为保吾不死,将吾送至宫中,渡此大劫…而大公子他,他……”
“玉儿……”玉儿的贴身丫鬟采玉,抹去了泪水,拍了拍玉儿的肩膀。
“采玉,带上吾那断愁琴,与吾同往边疆长城……”
“玉儿……”
“不必多言。”
“……诺。”
乱石间。
“大公子,汝慢走,待吾送曲一首……”玉儿端坐在断愁琴前,面对地上的血泊,“看这断愁琴如何了却愁……”
“玉儿,玉儿!”玉儿头一晕,险些栽倒在乱石上,采玉连忙上前搀扶。
“无妨…”
“玉儿汝身体欠佳,还需…”
“吾说过了,吾要为大公子弹奏一曲,了却愁苦…”
“…诺。”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
佩玉将将,寿考不…不…”
玉儿身子一歪,张下了凳子,玉指一动,注入了毕生情感,弹出了最后一音……
只听一声悠远绵长而又有力坚定的琴音爆发,以断愁琴为中心,一股巨大的暗紫色能量波迅速向四周飞去,树木倾倒,乱石横飞,砂石漫天……
公元2019年
“这个古琴怎么不出声了?”苏尧好奇地拨弄着一台松木色古琴。
“琴弦断,愁思乱…”玉儿轻轻抚摸着一根从中间断裂的琴弦。
“…”
“愁是一种抽象心情,古琴音乐固然可以化愁为喜,但过深的愁思已至情感,寄托着未完的期盼与祝愿,美好的向往与祈愿,以及跨越千年的忧思与不甘……”玉儿看着苏尧,“以琴作载体,将深深的思念与愁思相寄托,因而此曲已超越凡尘俗音……”
“在断愁琴音乐三音交错之中,高山流水、万壑松风和人情复杂之思皆能蕴涵表达……”
苏尧仰起小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此曲离殇,
待何时能了却凡尘俗音,
折了琴丝,干了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