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派有个不明言的规矩。暗地里入门的人都会被评级,分三等:柒,中,發。
柒,弃的谐音,入门三年内要被评个“柒”,基本在武学上就无出头的机会了,大多不会再给机会练武,而是发到庄上学些实务,不好的只能当个杂役使唤,混的好可以升管事。
“中”的意思是留中不发。一般还能再继续学武,归到各辈师父门下接受偶尔指点,但大多时候要帮忙派里的事务,带带新人什么的,慢慢凭资历熬辈分。一直留在“中”层,辈份高了地位也就高了。脚踏实地的话,也不是说没有出头之地。
若是入门三年之内能被评为“發”,那就了不得了,直接跳级收入指定师父门下,接受特别指导,专心修武,还可能被掌门看中,收为掌门直系弟子。不仅可以学到“中”层绝对学不到的功夫,时机成熟,还可以立名收徒。
“你这申师弟是什么评价?”
“柒上中下。”大少说。
本来是评的“柒”,但他进门就带着功夫,功夫还不错,就暂时留在“中”,比较特殊的一个。
“所以不过是个弃徒——”李醒明白了。
摸着下巴想主意。
“我爹——”大少还要说,被李醒打住了。
没必要,他明白。
五两十两,对南宫派不算钱,但是也不会把钱花在一个弃徒身上,其实人不重要,面子重要,今天南宫派输的不是一个徒弟,输的是面子啊。
李醒冒出一句:
“钱要少了。”
大少瞪了眼睛。“十两我爹也不会出的。”
南宫派的面子怎能只值得十两。
“既然是要不到的钱,那还不如狮子大开口。十两——”李醒摇摇头,“错了,显得小气了。”
韩齐在旁边一直不说话,听到这里笑了。丢下一句:
“今晚好好准备吧。”
转身上楼去了,不掺合。
这时围观的人渐渐没趣了,等着看下面还有没戏瞧,没戏便要散了。
李醒眼睛提溜一转,招呼小五耳语几句。小五转去后面,不多时拖出一大捆绳索,手脚麻利地打上几个结,再铺展开成了一张简陋的网。
李醒指挥着大少小五把那申师弟裹进网里去。
那申师弟此时已经缓过劲来,只是身体不知哪里不得劲,软绵绵动弹不得。被他们两个笨手笨脚折腾着无法反抗,只一个劲拿眼去寻大少,双目暴着血丝。
大少缩手缩脚,有心无力,满眼里只有比他更多的绝望。二人四目相接,比赛着谁更绝望。
李醒却不绝望,想着可能还有更多的架要打,没有害怕,反而有点跃跃欲试。只觉得打了一架浑身血脉都通畅了,想再多一点施展拳脚的机会。
李醒左右看看,想寻一处受力的地方。本来想将那人高高吊起来当招牌,只是未曾做过这番生意,连个挂钩的地方也没有。
最后看看也只有梁上受力,只好蹬桌子上梁套过绳子来,一个跃下,咣啷啷忽悠悠,那人就吊在了正中堂。
折腾这一番,桌子也散了,领进门的客人早就不敢坐了,都变了壁虎一个个溜边站。
李醒安顿好人肉招牌,满意了,记起生意还要招呼,吩咐小五把客人都押进房里去。
此时天也晚了,哄散了门外的人,江湖客栈大敞着大门,堂上像个屠户人家,吊个尸首样的事物,不伦不类。
老钱这晚没从高推庄回来。
城门已经关了,肯定是回不来了。
李醒就更加明白,这南宫派生意是没做下来。
不过也坦然,默默无闻的小企业上来第一次跟大门户谈生意,还敢要价,生意能做下来才有鬼,还是得再亮点真功夫。
这一晚,李醒很忙。
忙得觉得夜晚很短暂。
这一晚,更多人觉得太漫长。
店里面住的十几口子人大半没睡着。
大部分人缩在被窝卷子里,假装听不到外面的大动静。只盼明日一早能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唯一心平气和的大概只有韩齐,只是这人又太警醒,有些风吹草动他就醒一次。
数一数,这一夜怎么也闹了三次。来来回回,房上梁下,怎么也有几十个人来夜访江湖客栈。
李醒倒也机灵,不管人来人往上蹿下跳,只管守住大堂上吊着的抵押物,一波波招呼夜访的秘客。
直到天亮,鸡鸣三次,楼下才消停了,韩齐小睡片刻,才梳洗一番下楼去看。
一大早下面就闹哄哄的,在江湖客栈真是鲜见的场面。
小五一个人在做那最费力气的活儿,往梁上吊人。
他没李醒那功夫,看着已经折腾不少回合了,才将将把又一个网人儿吊到一半,地上还躺着不明不白的两具。
除了那已经吊了一晚上的申师弟,多加了三个,江湖客栈店堂不大,吊满四个还是挺占地方的,很有点压迫感。
老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临时辍了条凳子挡在门口,留个边儿让人行走,在那里坐地起价收住宿的银子。
被折腾了一夜的客人自是希望赶紧启程,换个太平地方,都老老实实交了出门的银子。虽然本来只是几十文的住宿费,凭空涨成五钱银子,又有哪个敢争。
况且老钱态度还是好的,对每个交钱买路的客人都要解释一番:
“昨天是好酒好肉的打包价,成本高,客官要体谅,下次若没有这种特殊的境况,还是原价,再来惠顾。”
嘴上说的好,收钱更顺溜,显然是做过这样的生意。老钱回归本行,如鱼得水。
李醒难得不盯紧银钱的事儿,押着大少在柜台上磨墨。指点着大少写招贴:
“先写这个,申师弟,他叫啥名儿,算了,就写申十七吧。价码儿吗?唉,都报给过高推庄了,就还写十两银子吧!下一个,小五正吊着的这个是谁?什么辈分,底子不错,下手满狠,要写高点儿。”
大少唯唯诺诺地听命行事,李醒问什么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非常努力的样子,折腾得满脸通红,一头汗,也不知是羞惭或是吓怕了,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兴奋。
韩齐自顾身价,不好搀和,直接出门去了。等再回来,已近晌午,街面上各处生意都开了,只有江湖客栈前,气氛诡异。
每个路过的人面上都带点小紧张小兴奋,貌似忙忙叨叨来来去去地行走路过,到得门前不是偷瞄一眼,就是明目张胆地往里张望。
这时,老钱放完了店里留宿的客人,拦路的条凳收拾了,其他人不见了踪影,只剩小五一个呆子一样咧着嘴乐呵着坐在柜台里。
那四条人整整儿滴都挂上了,这次每个上面都多了一个红纸招贴,浓墨大字写着:
南宫派申某某赎金十两;
南宫派张某某赎金五十两;
南宫派南宫某某赎金一百两;
南宫派刑某某赎金一百二十五两。
韩齐细看那字,心想大少为人荏弱,字倒还有些笔力。
转头问小五,原来李醒忙了一夜,已经回屋补眠去了。
大少惭愧,不敢在这里任自己叔伯兄弟受辱,也躲回楼上去了。
而老钱,多半又屁颠颠跑去高推庄了。不过这也是得了掌柜认可,光明正大地去的。
韩齐摇摇头,没想李醒敢把事弄那么大。
那吊着的其他人他不清楚,但是姓南宫的那个他多少还知道,南宫派真正姓南宫的只有上代掌门的亲族和亲传弟子,这个多半是大少的叔伯一辈,恐怕还可能是他娘舅亲戚,在南宫派该是有头面的人,一样被李醒吊起来卖,这怨可是结得深了。
此外韩齐很想知道,李醒这是怎么定的价,那一百二十五两的,看着还更年少辈分低,却定了更高的价,好像还嫌得罪人得罪得不够深。
这阵势,莫说是南宫派,一般小门派的脸面也经不住这样臊。
韩齐隐约看出了当年李不老的风采,但李醒的功夫能扛得住吗?
与南宫派结下梁子,对江湖客栈来说,韩齐真看不出有何利益点。
本来韩齐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了李醒的思维模式,现在又含糊了,想起这人还是那个敢喂给逵子卤人大腿的李醒,在逵子那儿着过那么大一个跟头,还不长记性,不是要吃定他这三年期的保镖,认准了反正到生死关头,韩齐不能不出手,南宫派是惹不起天下第一高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