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人破关的消息自神州北境迅速蔓延开来,从各州高位者也渐渐传到了乡间,联想到一直传说的生吃人肉,活啖人血的魔族人已经踏足神州,北边住在城外郊镇山野的人们俱是惊惶不安,纷纷举家逃往大的城池,以求平安。
炽州靠西南部有一‘离炎山’,相传上古异兽‘烛龙’被人类击毙于此。山势并不如何高耸,但山体绵延几十里,山底更星罗密布地炎火涌,终日喷吐出骇人的地心异火,火源力充沛,是驭火士绝佳的修炼所在。人们依山修建居所,日积月累逐渐化成一座大城——离炎城,而今已有百万人口,实力高强的驭火士云集。在离炎山主峰上有一巍峨宫殿,便是‘烬灭宫’,火神真君祝竞阳携祝氏一族居住于此,被炽州上下奉为圣地。
祝炎踩着暗红色的山石台阶,慢慢走入大殿,看到了端坐主位的父亲,微微施礼便坐在了一旁。
祝竞阳虽已年近六旬,但容颜英朗,一头长发乌黑整齐束在脑后,眼神看着并不咄咄逼人,但暗暗含威,视之便生出敬畏之心,不敢造次,此刻坐在离炎宫大殿主位与阳朔议事。
“炎儿,你怎么过来了?不过也好,为父正要人去唤你过来。”祝炎自打经过击雷山一事,原先放浪形骸的性格变得沉稳持重,不过祝竞阳对这个儿子珍重不已,看着这种变化也是有些伤怀,倒是宁愿看到当初那个举止放肆,目中无纪的儿子。
“儿子听说阳长老从北境那边回来,便从山下赶来想过来问一些事情。”祝炎答道。
“哦,莫非…那个孩子真与你有关?”祝竞阳见祝炎突然对阳长老北境之行这么在意,估计祝炎来由与刚在阳朔禀告之事大有关联。“阳长老,你跟祝炎说说吧。”
“是,真君。属下那日紧急赶到北境一夫关,当时关里的状况大势已去,与魔人打斗间看到一夫关有一孩子竟然释出了九幽离炎,威力绝伦。虽当初救下了他,后来北境军圭州祭士释出惊天法术,现场一片混乱。我与狄长老以祝天公子安危为要,照顾不周,仓促间便失去了那孩子的踪迹。九幽离炎兹事体大,属下无能,还望二殿下恕罪。”既然祝炎特意赶来询问,那个颇为蹊跷的孩子就与祝炎有关联没错了,没能安全救下这孩子,还是请罪示弱的好。
“他竟然能够释放源力了?没能救下他?”祝炎语气有些惊叹而后又有一些伤感。
“当时圭州法术覆盖范围甚广,属下只顾得祝天公子了...再回过神,已不见了那孩子,可能是被北境蔚于册他们救下也说不定。”当时北境军那边战力全无,并没有多少余力,不过当时的情况这殿下又不清楚,还是尽量减少责任为好。
“唉,也罢,那孩子是我于山野间捡到,应是株州人士,身负重伤,奄奄一息。若非我正巧遭受过地母指点,有重整心脉的经验,加之他体质异于常人,竟能忍受住我九幽离炎之力,才勉强活下来。不过,我不太想让他到这深宫行每日枯燥修炼之事,就将他托付给赶巧遇见的北境军人士,却又恰逢魔人攻关,也是世事难料。“
“哦,原来如此,为父还说你怎么这么快就诞下这么大一儿子呢。“祝竞阳打趣道。
祝炎没有理睬父亲,继续说道:“不过…一夫关乃天下第一雄关,蔚于册、岱卬两位统领也都是神州成名的强者,怎么会被魔人攻破?“祝炎说到这顿了一下,看了眼祝竞阳,又转回看着阳朔说道:”听有乡间传闻,蔚统领在发现魔人进攻意图明确当时就发了求援飞书,而等了数日一夫关岌岌可危之时,才有援军堪堪赶到,却也为时已晚。阳长老,你部淬火城距北境一夫关没那么远吧。”
“这个…这个,属下当时接到飞隼传书便立即点了几十近侍飞身赶路,不到两天功夫就抵达一夫关,想是乡间传闻不实,是蔚统领求援迟了吧。”阳朔被祝炎突如其来的盘问有些吓到,虽心知自己只是听命行事,但不好这个时候直接点出说是真君有令在先,只好说些搪塞之语。
祝炎鼻子哼了一下。
“阳长老你先退下吧。”祝竞阳出言解了围。阳朔见真君大人发了话,赶紧从位子上起身施了一礼退出大殿。
“父亲,您为何要让阳长老他们不顾北境蔚统领的求援,延误战机。”乡间的传闻大多是万夫城北境军传出来的,应该没有什么出入。虽一夫关从未被破,但各州共识,见北境军令便是正在交战的两州,都要暂时歇战,速速驰援。阳长老他们驻在淬火城,紧急行军不出两日即可赶到,而这次硬是拖了五日还多,祝炎知道阳朔自己是绝对不敢私自拖延,所以对父亲有此一问。
祝竞阳面对祝炎此一问,并未立即回答,伸手端起旁边的茶碗抿了一口,又缓缓得放下。
“父亲…”祝炎不免急道。
“炎儿,自打你长大成人后,咱们很久没有这么坐在一起说话了。”
祝炎听了,气息一窒。
“你是超凡绝伦之资,为父对你寄予厚望。你行完冠礼后便去游历天下,这也算是磨炼,为父也不拦着你,后来你碰见了云州的那姑娘…”祝竞阳看了一眼祝炎,在说到这后,祝炎明显身躯微震,膝盖上的手捏紧又放松。“便出了击雷山那一事,你可真是年轻气盛,好在垕州地母有大神通,让你捡了一条命回来。其实当时就算是炽、云两州因此大战,为父也不会怪你,年轻人就要有傲气,尽兴而为,在神州记史中留名,这才是我祝竞阳的儿子!“
祝炎抬头看了眼父亲,而祝竞阳却不看他,站起身走了到窗边,看了一眼天空,蓦然回过身来,大声斥道:“可你呢!伤养好后,便性情挫败,心情黯然,遁到山野间去过村夫猎户的平静生活,闻召不动!这算什么?儿女情长就一下子把你击垮了?难道不应更加勤奋修炼,再杀上击雷山,迫那老东西答应你们的婚事么?难道不应该大丈夫行快活事,四海留名为要,儿女情长为点缀么!”
……
“你可知雷帝那老头为何执意不允你俩在一起?”
“难道不是因为很久之前的‘芒砀山’之变么?”芒砀山气候多变,常见阴雷滚滚,本是云州引雷士修行的宝地,但鈊州又因此山多产锆金石想要占据,两方大战争夺后,开始云州占了上风,后来因为炽州掺了一手,此地最终归属了鈊州,自此云州对炽州就结下了仇恨。
“这只是其一,他老东西要是愿意,我们也可以帮他夺另外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你俩结姻的话,其子嗣皆从你的体质成为驭火士,若是寻常雷氏姑娘也还好说,那云儿可是‘昊劫雷体’,地位之重堪比你我的‘九幽离炎’,你说云州会把云儿嫁给你么!“
“这消息父亲是从哪听到的?“
“哼,这种秘辛自然捂不了多久,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各州视传承如同根本,你若是荒废自己,修行不前,炽州未来怎么办?你想看到炽州变成那灵州、飒州的模样么?“
……
“你好好想想吧!“祝竞阳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暗叹一声,“天儿也回来了,去看看他。“
祝炎心情颇为震荡,此前计议下的人生定位如今又有些动摇,年少成名即被奉为上尊之称,后遭情事打击在生死间走了一遭,修行再高也不能与心上人厮守,顿觉万事都没有了兴趣,可是听这一席话,这九幽离炎,既是天眷,又是责任,可没有了云儿相伴…接下来何去何从…唉,还是去看看祝天吧。遂起身,恭敬施了一礼往祝天的房间去了。
祝竞阳也不指望今天的交谈就能让祝炎瞬间顿悟,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英雄难过美人关…哼哼,他拍了拍椅子扶手。突然想到一点,唤了一名仆人过来:“去,告诉阳长老,让他花点力气找找那个孩子,总觉得如此天资不会就此随便死于乱军之中。”
祝炎找到祝天的房间,还未来得及进屋,便听见屋内祝天的叫声:“哎呀,叶姑娘,现在北境那边都是魔人,你如何去找岱云?再说当时你不知道,尹辰祭士的手段何等厉害,魔人跟我们打在一起,岱云说不定已经…“
“你住口!岱云不会死的!“又传来一声女子清亮的娇喝,光听声音便知应是样貌极美。
“这整天就知道修炼的小子如今也有喜欢的人了?”祝炎心里好笑到。
还未来得及叫出声,门‘吱呀’一声被大力推开,一个轻盈的身影飞快得跑了出来,便是叶墘。自她被炽州一行人救回来后,醒来之后,听闻北境已经失守,而被救回来的只有自己,便忙不迭来找祝天询问,得知岱云已经下落不明,心情激动不知所以。
身后随即也跟出一个人,嘴里还喊着:“你要到哪里去呀,等等我…”是祝天,刚小跑出屋子,看到门口还站着一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惊叫一声:“小叔,你回来了!”可身子便只是顿了一下,便又朝叶墘追去。
祝炎高喊一声:“小姑娘,是为云儿担忧么?”
叶墘听到这一声回头半信半疑的看着祝炎,问道:“云儿?您是不是知道他现在在哪?”她这一停,祝天赶紧闪在她身后,‘封死’所有去路。
“去屋里说吧。”祝炎径自进了祝天房内。
回到屋里,祝炎便将自己在外云游时无意中救下岱云,并施术将他从垂死边缘拉回来的事一并道出。“当时他心脉承受重创,连出气都几乎没有,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依着经验用源力帮他重塑心脉,没想到他竟然能撑过去,活了下来,心脉之强悍,是不世出的资质。等到他醒来却什么事也记不起来,又因我当时在乡野间待的久,胡子邋遢,便叫我做爷爷,我也就随口把他叫做云儿,爷孙俩一起生活了几年。再后来便是碰巧救下几个北境的游骑,就嘱托他们找个普通人家收养这孩子。”说到这祝炎顿了一下,“本是想图个清静,也不想他沉迷修炼,做个普通人平静生活就好,倒是没料到后面出了这样的事…”
“哦,原来岱月他们遇上的高人就是您啊,难怪岱云会身怀‘九幽离炎’。”祝天感叹道。“小叔,你就不能给我也整一套。”
祝炎没好气瞪他一眼,刚想数落,被叶墘打断了。“可是…您现在是不是也不知道岱云的下落?”
“…叶姑娘,我已跟阳长老见过一面,云儿是混乱间突然失去踪迹的,很有可能是有高人察觉其天眷之资掳了去,只要不是死在乱军之中,他性命应是无虞的。不知叶姑娘为何对云儿如此挂心。”
“岱云救过叶姑娘的命,再加上两人都是株州人,所以叶姑娘对他很亲近。”还没等叶墘说话,祝天就插嘴说道。
“是…”叶墘嘴唇微微吐出一个字,脸上浮出伤感,“我从很小时候就是孤孤零零的,母亲一直没出现过,父亲从来也不管我,所以便偷偷跑了出来…岱云,他是株州的,还不顾自己性命救我,可是我却没能带他走….”说着说着,就有雾水出现在眼眶里。“他一定还没死,对么?“
“嗯。“祝炎点点头。
“对了小叔,你之前说岱云都快死了被你救回来,到底是什么人伤的他,他一个株州人怎么跑到这里了。“
“株州人士向来少在世间行走,这个也是不清楚,我是在河边捡到的他,想是伤他的人以为他死定了,便没有再追吧。“祝炎在脑子里翻着当时的细节,“也是,别说是普通人,就是普通的修士,身负那样的重伤,也是怎么也活不了的了。所以,叶姑娘,天命巍然,天神既然赋予他那样的资质,便不会草草死掉的,你后面肯定还会找到他的。”
叶墘微微怔住,若有若无得点点头。“我想早点找到他。”
“小…叔…让她留下来。”祝天借着叶墘没往他这里看,比划着口形对祝炎说道。
“我会派人四处找找,如果发现什么信息,就来通知你如何,你一个人没有目的地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九幽离炎’对我炽州也极为重要,绝对会不遗余力找的,你放心。”
“对对对,小叔说的在理,等有消息了你再去找,你要是出去瞎找,到时候通知你都来不及。”祝天忙不迭得帮腔。
“…那…叶墘谢过上尊了…祝天,我不喜欢住在这山上,自会去山下找一清凉地方,先等等看吧。”说完,叶墘起身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祝天正欲去拦,被祝炎一把拉住,“离炎山地火汹涌,叶姑娘从株州来,自是不喜欢的。”
祝天只好眼睁睁得看着佳人身影逐渐变远,直到消失了还怅然所失得留恋看着。“小叔…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哦,你要怎么做?”
“拿出我的所有,好好待她,只要她能对我笑,干什么我都心甘情愿的。”祝天仍是一副痴迷忘我的模样。
祝炎看着侄儿的模样,心里微动,低头抿了一口茶。“是啊,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对了小叔,那我现在去找阳长老,让他派人好好打听打听?如果岱云没死,那叶姑娘肯定会很开心。”
“不用你去了,岱云是‘九幽离炎’之体,他们早就派人留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