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怕这一箭下去,会害死了夏瑶?”夏玚跟着曲凡奕多年,他自是能猜透他在想什么。
“你可记得,最开始把她放在晋未晞身边,是为了什么?”那时候,曲凡奕的母亲,涟贵嫔不知道什么时候听了帝后的墙角,话中意思好像是要让晋未晞回到沂源认祖归宗,最后再嫁回天樾。那时,夏瑶就一路跟着晋未晞去了天樾,在他们行猎之时,一出苦肉计,骗得晋未晞的信任,成功进入沂源。目的,自是要将晋未晞置于死地。可两年时间,夏瑶从未下手。到底年轻,狠不下心来。
夏玚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像自己和夏瑶这种人,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他们的命,也不值一提。这种日子,自己真是过够了!可想想处境更为艰难的夏瑶,除了觉得自己无能,便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了。
“那便好,夏瑶,她要是能活着来找本王,本王自能饶了她。”
皇子府与慕府背靠背,但是为了避嫌,两家之间向来是“严防死守”,翻院墙过去的可能性为零。可若是从街上饶,那还真得好一会儿,曲予尘也只能绕。不过。恒王站在皇子府的制高点,再加上夏玚引以为傲的眼力和他射箭的技艺,就算是严防死守也没有什么用。
在曲凡奕的监督下,夏玚开始找好的位置,找一箭射出去能让晋未晞和夏瑶九死一生的位置。这地方是曲予尘书房房顶。不过,夏玚又开始在心里暗喜起来。慕府该多少家丁,现在大白天的,火还没烧起来,怕是就已经被灭了。晋未晞身边该是有多少沂源皇帝安插的高手,他们怎么会让晋未晞就这么轻易地中箭了。对,自己一直以来就是个杀手,可是这次他偏偏选了个最不靠谱的法子,更不可思议的是,恒王还同意了。连主子那般在后宫步步为营的人,也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看来,人一旦急切想做什么,就越做不好。
“可找好了?”曲凡奕在一旁急切地问。只怪自己小时候,父亲有太多东西都不让自己去学,可那些曲予尘偏偏都能。有时,曲凡奕都禁不住要怀疑,父亲对于自己和曲予尘,到底是怎样一番考量。
“差不多了,等风顺了,就行了。”夏玚把着弓箭瞄准的样子,大约是他最好看的时候了。
“不,找好了就开始,刚刚曲予尘在搜府,想必是发现了什么。他一定不会让晋未晞就这么死了的。慕容肯定也快要到了。等他们都到了慕府了,就来不及了。”夏玚望着曲凡奕,一脸的无奈。现在是逆风,贸然射出去,搞不好晋未晞没杀成,先把皇子府给烧了。这不是在曲予尘头上动土吗?虽然现在在这儿动手也是。
“殿下,不可啊!况且我的手还没好全,力道也不一定能行,若逆风,成功便更不可能了。”夏玚一想到自己的手,便有些憋屈。不过打碎了一个杯子,还是个普普通通的杯子,便让自己......
“你在天樾的名声并非是浪得虚名,就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就现在!”曲凡奕一个不懂这些的人,自是觉得一点儿小伤,不碍事了。夏玚也没有办法,那便射吧。这样,慕府想必是不会有什么事了。到时候,失败了可怪不得自己,自己也是劝说过曲凡奕的。于是,夏玚开始了。只是,他一直都很犹豫。因为在他的眼睛里,夏瑶和晋未晞始终在一块儿,自己不能有偏差,一点点都不行。这些,都是曲凡奕无法看到的。
“你在犹豫些什么?”有时夏玚真的很无语,跟着这样的人,迟早会出事。这样的人,也不会登基为王。
夏玚放箭了。凄厉的破空声在耳边响起,羽箭伴随着火球,带着曲凡奕的希望与仇恨,还有夏玚的担心被射进了慕府南院,晋未晞的身边。
“再补一箭。”看着头一箭进了慕府,曲凡奕显然很高兴。一箭可不能保证将晋未晞如何。
“是。”夏玚又连发了三箭,这下,曲凡奕该满意了吧。夏玚倒是射的很随意,可是晋未晞接受的就不是那么随意了。
这时,晋未晞刚刚睡醒,和夏瑶尚莹一同坐在亭子里。三人都这样坐着,真是不容易。晋未晞喜欢这种自然醒还能多赖会儿床的感觉。
今日天气不错,甚至还有些燥热,想必这就是夏天的味道。于是晋未晞便贪凉,只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春衫。
三人正说说笑笑的时候,夏玚的第一箭到了。
夏玚真的不错,头一箭就从晋未晞的左肩擦过,渗出些微红的血在丝绸之上,还有一丝头发和丝绸被烧焦的味道,箭最后落在了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火自然是没有烧起来。三个人都愣在亭子里了。
晋未晞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了,只见淡紫色的春衫上,一朵朵小红花开始绽放,中间还夹杂着被烧出来的黑色。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很诡谲吧。随后,晋未晞回了头,不错,那是曲予尘府上。不知道为什么,晋未晞觉得这件事情一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夏瑶几乎同时与晋未晞看向了皇子府。其实,自己第一眼看见那箭,便知道是夏玚了。他的箭,箭头就像扭在一起的竹篾一样,他射出的箭,杀伤力之大,夏瑶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没想到。自己还在这里,他就动手了。事前,连一丝风声都没有透露给她。
尚莹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喊着竹珂。随后拉上两个不知所措的人就要往回走,走到半路,夏玚连发的三箭就接连而至了。晋未晞真是今早上睡懒觉用尽了她今天所有的运气,又有一箭来到了她背后,最终被她的左肩挡下了,还好还好,这箭没有涂磷粉,不然晋未晞那真的是倒霉倒到家了。
竹珂听见尚莹的叫声,便从正门进来,可是他来晚了。随后两箭已经到了,一支射到了亭子里的石桌上,另一只径直去点燃了屋中的帷幔。不过她们三人还算聪明,分开走,目标就没有那么大了,换了地方,想必下一箭来的不会那么快了。
曲凡奕是气得不行了,他又看不见慕府到底怎样了。随后,曲凡奕递给夏玚一只鸣镝。夏玚有些错愕,他这个时候发鸣镝做什么?
“发了鸣镝,我们就回去,后面的事,就看她是否狠得下心了。”想来曲凡奕心中也很清楚,晋未晞这个人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死去了。或许,自己只是想警告她而已。
夏玚明白了,这只鸣镝是让夏瑶对晋未晞动手。所以自己......
夏玚将这只鸣镝发了出去。鸣镝,是用死人的骨头做的,用弓射出去,对人没什么伤害,只是破空声很大。做鸣镝的骨头,越是从活人身上现取就越好。这破空声,就是那些人的哀怨吧。
曲凡奕两人走了,又潜进北院的荷塘。皇子府的荷塘,都连着护城河呢。
慕容仪安终于到了,只是他回来时,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晋未晞自从到了天樾,每一日都挺安静的,也不喜人多,所以南院人就挺少的。尚莹扶着晋未晞靠着墙坐下,而夏瑶还愣着呢,那鸣镝......所以自己该怎么做?晋未晞怕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自己的人了,可是自己的身体,也得要啊。
眼瞧着屋里的火就烧了起来,竹珂已经去前院叫人了,整个慕府一下子就聒噪了起来。好在火烧的不大,水又近,很快火就灭了。
只是可怜晋未晞,靠在墙上,无助又无奈。
慕容仪安到时,晋未晞已经不清醒了。慕容仪安抱起晋未晞,却突然不知道要去哪儿了,如今南院成了这般,府上向来没什么人来串门,厢房估计下面的人也没怎么管,那么只剩下......那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一行人回的是东院。不错,慕容仪安的院子。何靳依和赵子蓁为晋未晞处理好了伤口,两人在厨房熬着药。尚莹一直在房里陪着晋未晞,慕容仪安自是忍着心中悲痛去清点损失了,这个可否找曲予尘赔啊?而夏瑶,就坐在晋未晞房间的小隔间里。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很担心她,却又不敢去问问她怎么样了。
曲予尘在慕府门口犹豫了很久,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进去又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元湛在一旁看的也是很着急。
“殿下,这会儿我们怎么办?要不回府,别搁这儿站着了?”元湛小声试探,谁知道现在曲予尘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说,曲凡奕的胆子到底有多大?竟然......”最好别让自己逮到什么把柄,不然你等着瞧。
“殿下啊,您说这仇怎么个报法儿?”
“什么仇?这件事同我有什么关系吗?”没关系,对,没关系。那你刚刚火急火燎的是在做什么?元湛也只得腹谤曲予尘。
“怎么跟你没关系?”慕容仪安自慕府出来,本来不见着曲予尘也还没那么生气,可这人就堵在门口呢。
“仪安。”曲予尘也听得出来他这口气不是很好啊。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时常打架,斗嘴,也不用顾什么尊卑了。
“殿下里面请!”看慕容仪安这表面上的恭恭敬敬,曲予尘就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好。”不是正好差个理由吗?
一路上也没说什么。两人并排走着,径直去了南院。虽然两人的后院严防死守,可是这宅子曲予尘是相当熟悉了。他知道这是去南院的路,自然也知道什么人近来住在那里。
站在南院门口,就能看见熏得差不多了的屋子。曲予尘皱了皱眉,他想起这屋子,是白悦亲自来设计的。造孽啊!想来当初晋未晞住进南院的时候,白悦心里就已经不乐意了,如今还......
一场静默。
“仪安啊,你看这,也怪不了我不是?”慕容仪安不语。
“不如这样,这房子啊你马上把那些工匠找回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花费算我的?”
这倒不是钱的问题,慕容家从不缺钱。
“她住进来了好几日,可我还没告诉白悦呢,如今这般——”真让人头疼。
“我去与她解释可好?”曲予尘摇了摇头,慕容仪安成婚之后,那日子该是怎样过的。
“立马去!”
“仪安,她人呢?”忙活了一场,总要看看人是否还好吧。但就仪安这样子看来,她是没什么事儿。
“我看完就去。”
“在东院,你自己去。”
“你不陪着啊?”曲予尘很疑惑,自己要一个人去吗?这慕容仪安一看就是奔着南阳王家去了啊,先认错,准没错。
可曲予尘只能一个人悄悄到东院,不能露面。到时,晋未晞已经醒了。想是呛了两口烟,在咳嗽。一咳,连着左肩一块儿疼。曲予尘就站在门外听墙角了。夏瑶还坐在小隔间里。
“殿下,可好些了?”听见晋未晞的声音,尚莹很是开心,连忙迎上去问她。
“疼。”多简单的一个字,却也写尽了悲哀。自己来上京这几日,没招谁惹谁吧?
“慕府背后,是皇子府吧?”晋未晞再一次确定这件事儿,敢这样对自己的人,该是什么样子啊?哥哥说的对啊,自己的那些三脚猫功夫可以用来防身,可是自己这次连对手的影子都没看到。这世事炎凉,人心险恶,自己干嘛要出来。
“是,殿下问这个做什么?”尚莹当时怕是光想着怎么躲开那些要人命的箭了,没有注意,这箭是从哪儿射出来的。
“看来我碍着有的人的眼了。”显然,曲予尘背了个锅。
“殿下指的是?”这时候,怕是曲予尘冲进去解释都没用了。
“还能是谁?在这天樾我从未树敌。”
“殿下指的是曲——”话没说完,晋未晞就示意让她停下了。随后指了指外面,窗纸糊的薄,隔着个小隔间,晋未晞也能隐隐约约看见人影。这样的身影,绝不是慕容仪安,他不会悄悄躲在那儿。那只可能是......他想来看看自己是不是掉气了吧?
曲予尘在外面听着很是无奈,她要是误会了自己,自己可是把一辈子都绕进去了。
尚莹也瞧见了。只是她觉得,曲予尘这样做是没有道理的,这件事对他没什么好处。况且,像他这种追逐权势的人,应当知道殿下的价值,又怎么会这样做呢?做了亏心事,他来这儿做什么?
“我觉得,不像是他。殿下殁了,于他没有好处。就算他走了极端,又怎么会做的这般不周密呢?”
“也是啊,可是还有什么人跟自己过不去呢?”细细想想,尚莹说的也对。想来是自己受了伤,思维迟钝,神志不清了。
“殿下好好养着,这些事殿下便不必操心了。我们是不会让您吃一点儿亏的。”
“你让他进来,我同他好好讲讲!”若要嫁给他,日日都要这般,那还不如石生家法,在墓中过日子。
晋未晞的声音已是极小了,早已是没了力气。这会儿估计又在生气吧。
“不了吧,殿下改日可好?”尚莹怕她撑不下去。自家殿下从小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这般苦楚。
“曲予尘,你怎么不进来瞧瞧本殿是不是掉气了!”好吧,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任性。这样吼一句出去,又要疼上许久吧。
“你出去。”
曲予尘还有些佩服她呢。
曲予尘进去,经过小隔间时,看见了夏瑶。夏瑶的眼里充斥着仇恨,时时保持警惕,曲予尘想着是刚才吓着了。
“你别让她动气。”尚莹小声对曲予尘说,随后福了福身子就走了。
这孩子平日虽然听自己的,可是这种时候,自己也拦不住啊。
“好。”
曲予尘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好。看来自己也跟仪安一样,陷入了困境。似乎自己这个更加严重。
曲予尘慢慢走过去,看着晋未晞。怎么形容呢?像只受了伤的小狼,没了力气,可也要小心被她咬上一口。
曲予尘想要坐在床沿,还没坐下,晋未晞就开了口。
“坐远点儿。”
“说话气势还蛮足的嘛。”曲予尘坐在了圆桌旁,这下她总该没什么意见了吧。
“我就想知道,我妨碍了谁,他要这般。”
曲予尘该怎么说呢?但八九不离十就是恒王了。
“我有一个弟弟,你知道吧?”
晋未晞没回答,只是闭上了眼,开始慢慢回想这个人。脑海里,就没有这个人。自然,自己也没招惹过他。但曲予尘这样说是有他的道理的。
“可是为什么?”晋未晞怕是想不通了。
“因为你,跟我曲予尘有一纸婚约。”说话绕弯子这事儿曲予尘可做不来啊。这本就是个事实。
“因为他,想跟你争是吗?我这个人,多多少少会给你带来些好处。”不是你干的,也是因为你。反正这件事,晋未晞是彻底记曲予尘头上了。
“对,你这般想,不错。”
“我那时也曾想过,同父亲闹翻。”晋未晞没再说下去,实在是没力气了。
“你要是同意,我便让父亲去退婚。”虽然曲予尘知道这件事情是有多么的难,但是看到晋未晞这样,也算是心软了。
“我晋未晞可能配不上你,但叱羽骁哪儿配不上你了?凭什么被你退婚,要退,也是我沂源去退。”
都这种时候了,晋未晞还要在他面前争个面子。曲予尘听完,也是哭笑不得了。这位,你到底要哪般?
“想必你这人也不会去退吧。我要是真嫁给你,那个位置,不就是离你越近了么?”本就是场政治婚姻,就不必掩盖它的本质了。曲予尘从没想到过,晋未晞能把这件事想得通透。自然,皇家出来的女子,向来都不是天真无邪的主儿。
“对。”这话说的,难免让两人有些尴尬。曲予尘开始玩弄桌上的茶杯,晋未晞又闭了眼。良久,两人都不说话,尚莹在门外看着却无能为力。
“若你不知道我的身份,那日下完棋之后,我若问你’你是否愿意娶我做新妇?‘你,怎么答?”果真,病了的人都任性。晋未晞这问题,算是在做什么?还好曲予尘只是拿了个杯子在手上玩弄,要是喝了口水,想必都会喷出来吧。
“家中父母已有婚许,只怕负了姑娘青睐。”
晋未晞无力的笑了。这回答,还算不错。
“你回去吧,我迟早有一日,让他尝尝这滋味。”这话,晋未晞说的很决绝,这股狠劲儿,不是每个人都还有的。
外面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想来是老天看着这里的人各有所愁,自己都有些愁了吧。
回去的路上,曲予尘一直在想,晋未晞这个人是否早已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她今日那一问,是有心还是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