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院的时候，正好进行子叶的葬礼。在医院的这些日子，我没有见到过她的父母。我不敢见他们，但是我一直等着他们过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会悉数承受。可是一直到出院，他们始终没有露面，我心里不安，一直逃避着不敢去子叶的葬礼。俞靖和顾楠他们也都避免让我知道，只是沈汉生，看见我瘫在床上，于心不忍，还是把子叶的葬礼时间告诉了我。
那一天，是十月十九，天上下着小雨，如丝般细细密密的小雨。我穿着一身黑，手捧着花，没有撑伞，徒步走到了墓地。谁都不知道我会出现，所以当我出现在那里的时候，一个个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看着我。我能够感受到一对目光在我的身上焦灼，然后听见陈子叶的爸爸怒声呵斥，你来干嘛？我们的女儿是被你害死的，你害得她还不够吗？
我忍住眼中的眼泪，走到他的面前，说，我只是来送送子叶，待会伯父要打要骂，我都接受。只是请你们让我送子叶最后一程。
陈妈妈握住陈伯父的手，对我说，你去吧，送完就请你离开。我们不想看见你。
我点点头，走到子叶的墓碑前。碑石上的照片是她去厦门鼓浪屿的时候拍的，很素净的一张照片，大大的眼镜炯炯有神，我记得那个时候她还夸我拍照的技术好，把她拍得很漂亮，然后今天这张照片成为我送她的最后一份礼物。陈子叶，你在下面，还会恨我吗？你还会恨我吗？
我放下手中的花，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掉出来了。这几天，我的眼泪早已哭干，只是不知道为何，在这里再见到她的时候，眼泪突然又开始汹涌了。
子叶，对不起。虽然我知道你不想接受我的道歉，可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正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惊诧的一句叫唤，蔚蔚？
我起身转头，就看见蔚蔚穿着一身黑站在我的面前。
我惊喜地叫道，蔚蔚，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说话，目光似乎依旧空洞，但是眼中却有泪花。她默默地走到子叶的跟前，摸着上面的照片，然后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最后竟然开始呜呜地哭起来。俞靖走到他的跟前，问她，蔚蔚，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你知道吗，她是子叶，你最好的姐妹，你知道么？
我本来想阻止俞靖，却不料被他一把推来。我一个踉跄往后快要跌倒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我。我一看，竟是顾楠。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抹抹我的眼泪，说，我是代替你来的。
我回头看着蔚蔚和俞靖，蔚蔚只是哭，任凭俞靖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我知道，一定是子叶的死触动了蔚蔚，但是她没有完全恢复，在她的潜意识里，她知道她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她悲伤，但是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悲伤。我害怕俞靖过分激动会影响到蔚蔚，可是现在在俞靖的眼中，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我已经没有立场再为蔚蔚做任何事了。
我挣开顾楠的手走到陈伯父陈伯母的面前跪下，然后说，是我害死了蔚蔚，对不起，我知道说对不起没有任何用处，所以现在我跪在你们面前，任凭你们处置。说完我闭上了眼睛。
陈伯父捂住胸口不住地喘气，我听见陈伯母跟我说，你不要再刺激他了，我们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打击了。我们要是要处置你，还用等到今天吗，是子叶，不让我们怪你，她临死的时候想着的还是你！可是沈黎，你扪心自问，你到底为我们子叶做过什么，你除了一次次伤害她之外，你为她做过什么？你到底何德何能，值得我们子叶用生命来救你？我们也在想，既然想找死的是你，为什么最后死的不是你？陈伯母一边哭着一边说完这些话，我不敢抬头看他们，只是脑子里重复着她说的那句话，她临死的时候想的还是你！我用力揪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地问自己，沈黎，你究何德何能，值得她用生命来救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自己？你这个混蛋！！
我哭着把头埋到地上，眼泪流进泥土里。我对着土地说，子叶，我多么希望死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在那种时候跑过来推我一把？为什么？
生命就是在一次接一次的打击中变得越来越坚强，但是如果打击的力度超过了生命承受的范围，那么再强悍的生命也会枯萎。于蔚蔚，是这样，于我，也是这样。
子叶死后，我从美国那边休了学，然后整日窝在房间里。顾楠有时候会过来看我，但是我只是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常青藤叶。林嫂送来吃的，也是在她喂得时候吃几口，吃多了就会吐。林嫂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心疼地说，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呢，自己的身体要紧啊。
沈汉生有时候也会进来瞅瞅我，看着我如一滩烂泥一样靠在床上，嘴巴动动想说什么却是最终说不出来。林絮进来帮我换床单的时候，一个劲地安慰我，但是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我看着窗外的常青藤叶慢慢落了，看着一片片叶子突然从树上掉下来，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就不见了。每每到这时，眼中的泪水就会泛滥成灾。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哭，为什么流泪，可是这样子的景象却像一个固定刺激一样激发我的泪腺分泌泪水，然后整个心生疼生疼。
这段日子里，我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帮助蔚蔚联系好了那边的心里医生，并协商好了时间去了国外。宁粤陪着过去，俞靖却没有去。顾楠这才想起来给我请心理医生，但是每一次都被我的冷漠拒于千里之外。他不知道的是，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只有在积极配合治疗的时候，心理医生才能够发挥功效，像我这样子不配合的病人，医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给我开的药也被我一股脑地扔出了窗外。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我允许自己消沉一段时间，但是我也相信我自己不会最终沦陷。因为我知道，我这条命，是子叶用她的命换来的，我如果死了，那就太辜负子叶了。所以我会逼着自己好起来，只是现在，让我好好静一静，好好想一想，所有一切，都不要过来打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