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每天早出晚归，怀瑾却整日在窝里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偶尔出门在府里逛一逛，偷听那些嘴碎的下人的墙角，生活安逸得很。
某种意义上，她成了一只米虫。
当然，这样的生活她是很满足的，谁不喜欢舒适安宁的生活呢？前世她拼命工作赚钱，也只是为了在那座城市有一片属于她的天花板罢了。现在她确确实实有了，只不过少了三分之一，偶尔漏点雨。对她来说也不是多大点事儿。
但怀瑾有点忧心，少年把她保护得很好，这些天连肚子都没饿过。可他却不是每天都能完好的回来的，多数时候他每日身上都会带回几条新的鞭伤，有时甚至更严重。
怀瑾很心疼，但她却没有办法。难道只能喊喊口号，给自己助助威吗？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他还能像上次那么幸运吗？怕是他丢了性命她都无法知道。
只一会儿，忧虑就像疯长的藤蔓将她的心缠得几乎停止跳动。她需要出门给自己透透气，想想办法。
她走过少年干活的必经之路，这条路她曾经跟着少年走过一半，但到后面少年却怎么也不让她跟着了。
她沿着路走着，好在这条路虽不宽阔不笔直，但也没有恼人的分岔路。
走运的话或许她还能看上他一眼。这样的念头让她欣喜。她加快脚步，后面几乎是小跑着沿着这条路飞奔起来。
入眼是一座稍大的房屋，四周有石块垒起的围墙，屋顶不似普通的茅草顶，上面装了一根熏得黝黑的烟囱。空气中隐隐还残留着些许油烟味。
这里是府里的厨房。
可他不可能在这里干活的。奴隶是不允许进这种地方的。怀瑾环顾四周，悄悄地绕道屋子的背面，渐渐的有丫鬟婆子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走快点！半个时辰之内不把缸里给填满了，你们就等着被收拾吧！”一个尖锐沙哑的声音传来，像生了锈的抽风机，是个婆子。
怀瑾爬上树梢，终于看到了全景。三五个奴隶每人手提两大桶水，正努力地向那些大缸挪动。那些大缸足足有十个之多，每一个都有三个成年人围抱起来那么大。
半个时辰？这是明显不可能的。
再看那婆子，一脸更年期的凶恶样。她身旁站着两个唯唯诺诺的丫鬟，显然是也不太敢招惹她，大胆一点的那一人也只伸手抚着她的手背，劝她别生气伤了身子。那婆子显然气不过，朝着她面前的那奴隶一脚踹了过去。
可那奴隶手上已极是不稳，下盘也发着虚，冷不防挨上这一下，两手的木桶咚的两下打翻在地，自己也被带得跪倒下来。但他似乎精神不济的样子，坐在地上微微晃动，双手在地上虚软的摸索着，试图撑起身子来。那婆子果然更怒了，冲上前啪啪两巴掌甩到他脸上，打的他眼冒金星：“狗东西，还敢偷懒！”
她抚了抚手掌，似乎那两巴掌把她自己打疼了，又使唤那两丫头上前左右开弓，打得他脸颊高肿，活像是网上那只被马蜂蛰了的土狗.....
“这下清醒了没！还不赶快滚起来！”
能清醒才怪了。怀瑾心里腹诽。
正当那奴隶伏倒在地，又要遭受毒打时。一个奴隶伏跪上前：“大人，他不是有意冲撞大人您的，今早小人见他嘴角流白沫，眼里泛白，怕是身上有疾。望大人不要脏了自己的手，把他的活赐予下奴，下奴定会按时把活干完，不误了大人的工作。”说完便重重磕了个响头。
这奴隶就是那少年。
那婆子一听身上带疾，立马眉头紧皱捂住口鼻大退两步，右手狠狠地擦在那个刚刚安抚她的丫鬟身上。那俩丫鬟面上更是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帮他干活，莫不是帮他开脱的借口？”那婆子嘴硬道。
他又诚恳地说道：“下奴伤重频死之时，他曾施舍过我半个黑馍，救我于水火之中。下奴敢斗胆讨赏，也是想还个恩情......”
“行了行了！”那婆子哪对他们这种下等奴隶的事感兴趣，见他还有要说下去的念头赶紧打断。“干净把他带走，污了我的眼睛。老娘准你把他的活全干了，要是干不完，你也得连他那份一起打！”
少年赶紧磕头谢恩，得到允许后，连忙起身去提刚刚放在地上的两桶水。
怀瑾心里难受得要死，那人哪里是什么口吐白沫眼里泛白的货色，明明就是低血糖。他竟然为了救别人，把不可能的事情给全部扛下来。
那奴隶望过去的眼神茫然，他根本没有给他什么黑馍。
那婆子看不到却让她看全了。
他怎么那么傻，难道不知道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吗？这个时候根本不是发挥团队精神的时候啊。
她滑下树来，再没有勇气看他受苦的样子，心里像被人浇了苦瓜汁一样。他心里善良，不辨人心丑恶，从小的经历教他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他自卑但不懦弱，就算每日在最底层挣扎也不像她见过的那些奴隶如傀儡一般麻木。
这只是时间问题吧？
难道她只能眼看着他变成那些奴隶那样吗？
她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他，她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不会任由这残忍的世间摧残他的意志？
一阵风吹来，飘来浓重的血腥味。怀瑾回神，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处古朴典雅的院子的墙角。她往前头一看，圆月般的拱门上挂着一个牌匾：
文卓苑
这是谁的院子？
忽然一阵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缩了缩鼻子，沿着墙根嗅了嗅.....
是从地下传来的。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她沿着墙根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发现了一个口子，她往里探头一看。
“是他！”
只见里面是一个阴暗无光的地牢，地上遍布着一滩滩血水。里面有一人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边，看那身形，不是那侏儒又是谁？
他的手脚被铁链锁住，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泅泅地往外留着鲜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只能无力地斜靠在墙边艰难地喘着粗气。
许是被挡到了光线，他缓慢吃力地转头看她。
他认出它了，是那只残耳瘸腿的畜牲。
它还没死啊...他想。
他心里嗤地自嘲一声，也是，他现在这处境，就是连那畜牲都不如。如今竟落得任畜牲睥睨自己的份。
他怨不得别人，只怪自己轻易相信了他那主人，以为他是真如表面那样重用自己，与旁人不同。却没想到他在他心里心里却贱如草芥...
如今就连这畜牲也来嘲笑他吗？他心里自嘲着，用力闭了闭眼睛。睁开时已是充斥满了血丝，抓起地上染血的石块，恶狠狠的朝怀瑾掷了过去：“死畜牲，滚一边去！”
但他此时已是重伤，只能苟延残喘，那石子落在怀瑾身上根本感不到分毫痛意。反倒教她看清了他那困兽般的敏感脆弱。
她心里暗骂：一声死鸭子嘴硬。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她一路走一路踢着路上的石子。真的是，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行，牛什么牛，好像谁要害他似的。要不是他身上那股味挡了老娘的路，谁愿意看他一眼。
她又想起那古朴的宅院，那侏儒被关在那宅子的地牢。不会...是那什么公子的院子吧？啧啧啧，真是白瞎了那院子的好名.....
瞧瞧刚刚他那模样，怕是这些天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她明白，被人背叛的滋味可不好受。
唉...也是可怜人......
她惋惜般地摇了摇头。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交不了朋友，但她可以帮帮他，取得他的信任。
像他那样强壮，指不定能熬过这些刑罚。等以后如果他能出来那是最好的，他们也许就能多个帮手。就算不能，反正这一天天这么悠闲，也算多了个伴，找点事做打发打发时间。
她停下脚步，转身去了那放黑馍的茅屋。她还不能让他死，以他那脱力的状态，不难看出他已经很久没有进过食了。她得给他找两个黑馍续续命。
只是放黑馍的地方离文卓苑还挺远，当她回到那地牢的通风口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感到光线变暗，那侏儒又抬头看向怀瑾的位置。又看见那畜牲等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的身体状况。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种错觉......
他又呵斥一声：“滚，看什么看！”
还有没有点新意，一天到晚就知道滚滚滚的。怀瑾心里吐槽。
他见那畜生似乎越发大胆了，根本动都没动一下，怒从心起，又抓起一块比刚刚那块还大一圈的石头向怀瑾猛力一扔，直直砸到她的脑袋，磕得她一时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怀瑾头上滑过三条黑线。
看一下能死啊？脾气那么差。
她也是个有脾气的，张口咬起那放在脚边的的黑馍就往他头上狠狠地投射过去。那架势，像是想砸他个眼冒金星。
只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那黑馍在空中滑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咕噜噜地滚到那侏儒脚边。
怀瑾在心里碎了一口，心里怒喊一声：再来！她又咬起另外一只，眯了眯眼睛，发了狠的使劲往他头顶上一甩。
这次总算有点准头了，那黑馍直直撞到了他的怀里，还弹了一下。
怀瑾心里窃喜。她就知道，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看来以后只要多多练习，她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代“神嘴”！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把那侏儒当成篮筐用了。
地牢里边
他看着怀里的黑馍，它这是...
这是它刚刚找来的食物？它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它的主人要它这么做的？这里面其实下了药？
他翻转手里的黑馍，看到上面的一排深深的牙印，如果这里面有药，那么现在它早就已经发作了。
而且那畜生...那么丑，肯定没有人要。
跟他一样。
那么它为什么那么做？它在可怜他吗？他面带疑惑，望向那窗口。正好对上它偷偷看
他的眼睛。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境地真是可悲，竟沦落到被畜生可怜的地步。不由怒道：“滚远点！谁要你可怜了！”
粗哑的怒吼响彻潮湿的地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