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天已大亮,我赶紧冲到里间,那姑娘站在窗前,兀自地对着院子里发呆,雨后天空一片澄蓝。
“你起来啦?”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她从出神中猛然回头看着我,这时我才发现她的眼神里并不是昨天的呆滞,还有许多奇怪与疑惑,甚至还有一点恐惧,见到我便问道,“请问姑娘这是何处?”
“这是我家啊,你别怕,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我赶紧安慰道,“是不是有坏人要害你啊。”
“坏人?”她疑惑道,“姑娘你说的是恶人吗?”她随机叹了口气说,“唉,我遇人不淑,选人不慎,落得如今的地步,不过是我自己双眼蒙蔽,咎由自取,又与他人何干。”
“啊,人生在世,嗯,遇到一些磕绊也是正常的,我看你也就与我差不多大,这个,这个人生啊,人生还长得很,不要光看眼前。”我一向不太擅长这种劝慰人的事,而且我还第一次遇到要自杀的人,听她的口气,确实是自己寻死的了。
“人生很长?”她忽然笑了起来,她的双眸是清冷的,笑起来也没有一点的温度,“这词倒新鲜。”
被她笑的,我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好讪讪地赔笑了笑,然而她却忽然不笑了,两只眼睛盯着我窗前书桌上的书,我的房间不大,只刚刚够放一张床和这张书桌,是从原来一个大房间割出来的,里面这间归我,外面那间归陈川,我这个房间虽然在里面,但刚好有个窗户正对着院子,院子里有几只鸡在散步,大桂花树静静地散发着香气,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江南原来是这样的风物,与京城里倒是一点都不相同,常日里我听人说,南省的器物景致跟京城流行的也一致,可是如今看着却十分奇怪。”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说的却好似胡言乱语,我疑惑地看着她,以为她是不是被水泡傻了,但我随即想起,昨天帮她换衣服的时候,也觉得奇怪,那衣服虽然像是睡衣,但厚度又很厚,裁剪做工完全不像是普通的衣服,倒像是戏服,难道这女孩是个唱戏的……神经病?
我正疑惑着,她又叹了口气说,“我常常想出来看看外面,今儿终于得了一见了,老天不叫我死,大概也是这样意思。”
听了这说话的口气,我心里一颗大石也算落下来,我知道对于求死的人,旁人如何的劝解都是没用的,只能是自己想明白了,于是笑笑说,“你想吃什么?还是昨天那样的粥,我去厨房看看。”
“多谢姑娘了,给你添麻烦了。”这话倒十分清楚明白,并不像是个神经病,又或者是非典型性神经病?
我转身去了厨房,妈妈并不在厨房里,但是电饭锅里确实煲着一锅稀饭,我便端了稀饭拿了一个鸭蛋回房间,那女孩正盯着房间里的电风扇看。
“你热吗?我把风扇打开。”我把把碗放在窗前的桌上,一边对她说。
“你说这是什么?风扇?”她有些懵的样子。
我走过去啪地把电扇打开,风吹到她身上,她却吓了一跳,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风扇的样子,神情十分古怪,结结巴巴地对我说,“姑娘,你这,你这到底是哪里?不是地狱,难道是仙人住的地方?”
我也是被吓了一跳,十分地纳闷,“你,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你从哪来?”
“奴家姓杜,单名一个嬍字,幼时与爹娘逃荒到的京城,后来便,便被卖了,所以奴家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她用词真是十分地古怪,但那神情,实在是不像是神经病,也不像是作伪。
“那,你为什么掉到水里?”我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奴家被人所骗,觉得天下竟无容身之所,心灰意冷,只想一死了之。”她叹了口气说道,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好在她又随即问道,“不想却承蒙你相救,不知此是何地,离瓜洲多远?”
“我们这就是瓜洲啊。”
“那为何景物如此不同,我记得我跳下水的时候,正是寒冬,为何此处却是夏日。”
我也十分地疑惑不解,倘若一个人在水里泡了大半年,估计早就没命了,“你是在瓜洲掉下水的?”
“奴家与李郎从京城行至潞河,便改坐船去南京,前日船就停在瓜洲渡口,因大船换小舟耽搁了两日,正是仲冬。”
“李郎?”我忽然想起生在这运河边自小便听过的一个传说,不由心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你还记得今年是哪一年?”
“癸巳年。”她十分肯定地说道。
“什么鬼,鬼似年?”我吓了一跳,但随即我反应过来,癸巳年,又是一个奇怪的说法,于是追问道,“什么癸巳年?年号是什么?”
“万历啊,万历二十一年。”
我不记得传说里杜十娘到底是哪年沉的百宝箱,但我隐约记得应该是明朝。居然真的是明朝,我瞪大了眼睛,想着没道理一个人故意跳到河里,然后装疯卖傻在这里耍我玩吧,而且她的表情一脸认真,而且长这么好看的人会骗人?
我吃惊的表情,也让她十分惊讶,“姑娘何故如此?”
“呃。”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反而愣住了,把桌子旁边的椅子拖出来坐了下来,她见我坐下来,更不知所措了,我让她也在床边上坐下,“这下真的是说来话长了。”
“我先想想。”我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才能听得懂,“对了,你有没有读过《桃花源记》?”
“未曾。”她摇摇头。
我叹了口气,原来说的古代的青楼女子也是读书的话真是骗人的,我又想了想说,“那你知道秦朝吗?”
“这个奴家听说过,汉朝之前便是秦朝嘛。”
我松了口气,“对对,汉朝之前是秦朝,汉朝之后是三国,三国之后是五胡十六国,之后是北魏,然后就是隋朝,唐朝,然后是五代十国,然后是宋朝,然后是元,然后就是明朝。”我一口气说出来,对于我一个刚刚高考一年多的文科生来说,还是小意思,但那姑娘已经用崇拜的眼光看着我,“对对对,我朝国号正是大明啊,姑娘真是博闻广识。”
我顾不上接受她崇拜的目光,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下面你要听清楚了,大明之后,是清朝,清朝之后,之后,就是现在了。”
“清朝?现在?”她果然还是一脸蒙圈。
“嗯,这个意思你懂了吗?我们现在,跟你那个时候差的有点远,我看到你,就好像你看到一个秦朝人,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宋朝人差不多?”
“秦朝人?宋朝人?”她疑惑着,“这个我好像倒是想起,以前有个书上看过,好像是说一个人碰到一个宋朝的女鬼,莫非我现在是一个鬼?。”
大夏天的我竟然不由得一颤,但我想了想,“也不应该啊,我们背你的时候,你很正常啊,鬼怎么能摸得到,背的起来呢。”我虽然这样说着,然而我抬起手去触碰她的手的时候还是有些颤抖,幸好,我摸到的是一个有温度的正常的皮肤,而且她手上的皮肤很滑嫩,看起来保养地相当好。
她也一定是感觉到了我手的触觉,相互确认了一下,这确实是一个不太能让人接受的事情,我还在想她是不是一个神经病,虽然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其实是个疯子。
“那,那你是不是也有,真的有一个箱子?”我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什么箱子?”她有些奇怪。
“就是里面,装了很多,很多你用的东西,钗环什么的,你扔到水里了?”我描述道。
“哦,那箱子啊。”她冷笑了一声,看我的眼神却有些异样,“你居然知道那箱子,你居然知道那箱子。”
我才明白,她以为我也贪她钱财,赶紧摆手道,“你不要误会啊,我只是奇怪,你不知道,你的故事呢,后来被一个叫冯梦龙的人写成了书,所以,我课本上都学的,大家都知道你有个百宝箱。”
“冯梦龙?课本?”我一口气说的太多,她又糊涂了。
“唉,这真的是太难解释了。”我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验明她的真假,总不能带她去脑科医院做个测试吧,我有些垂头丧气,坐在那里不再吭声,不知如何才能搞明白我到底是不是被耍着玩的傻子。
“姑娘你不要叹气,乃是我太在意那箱子了,唉,若非我太在意那箱子,又何至有今天,我原说不在乎钱财,实则还是我太贪心,如今那箱子已经沉入江底,全是一场空了。况且姑娘你好心救我,我原是该谢你的,如何能疑心你呢。”她却劝慰起我来。
我思来想去,觉得不管真假,也只能先陪着她演下去,慢慢地分辨,如今她确实是我们从水里救出来的,澡也没洗,饭也没吃,于是便站起来说,“算了,我们先吃早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