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种煎熬。
三天以后,去沈阳的四个人回来了,他们是代表大队的民兵连长,郝文英的家人二大爷和他的弟弟郝文龙,还有李芳的爸爸李亮。他们带回来两个骨灰盒,文英的骨灰盒由弟弟文龙捧着!而李芳的骨灰盒则由她的父亲抱着。两家都不愿张扬,一到村里,就各回各家,去办理后事。
因为事先接到了文龙的电报,确认了文英和李芳的死讯,所以两家都提前准备了灵堂。郝文英和李芳属于客死他乡,按当地风俗,骨灰盒不能进家门,两家就在自家大门外的街上摆设灵堂。两家原本就是街坊,斜对门住着,李芳家在路南,文英家在路北,灵堂也就摆得相距不远。当地风俗,死人为大,因此两家的亲友,在祭奠自家亲戚的同时,也就顺便给对方烧些纸钱,因为离得近,倒也方便。
文龙和二大爷一起回到家里,向妈妈、雨燕以及在场的亲戚朋友们报告在沈阳的情况。经过几天的治疗,妈妈病情有所好转,但得知文英去世,整天哭啼不止。此刻见文龙回来,强撑着病体斜靠在被服卷上,听文龙介绍一行四人到沈阳后去公安局办手续、去殡仪馆认尸体、按照要求就地火化等等必不可少的程序和细节。其中的核心点是,文英和李芳到沈阳后,当晚十点多住进一家小招待所,第二天早晨八点多,服务员打扫卫生时敲门没有人答应,打开房门后发现客人死亡,随即报警。据公安局判断,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二点左右,死亡的原因是每人服用了100片的安眠药,因为在现场发现了两个空药瓶。两个人没有留下遗言,但从李芳身上发现了大队开的去县医药公司进药介绍信,因此知道了李芳的身份和所在县及大队。
文龙年龄虽小,但口齿清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楚明白。说完,文龙从兜里掏出几张纸递给了雨燕,雨燕抹了一下泪水婆娑的双眼,接过一看,原来是公安局出具的非正常死亡证明、尸检结果,以及刑事鉴定结论。在看尸检结果时,有两句话深深地刺痛了雨燕的心。一句是,二人胃内无可消化物,排除食物中毒死亡可能;另一句是,女方仍为处女,排除性侵害死亡可能。刑事鉴定结论为,自杀。看到这里,雨燕把几份材料往二大爷手里一塞,转身向自己的东屋跑去,扑倒在被子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被子里,痛哭起来。
此时此刻,雨燕的心里五味杂陈,根本说不清到底是苦是恨还是怨,她只是隐隐地觉得文英死得不值。雨燕在内心里呼唤着文英的名字,好像希望文英能听到她说的话。她很坚决地说,你不应该这样,你应该把实情告诉我,那样我会退出,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想着,雨燕的心里渐渐升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歉意和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对李芳的嫉妒,她觉得李芳是获得了真爱的,在她的内心里,她是多么的希望得到真爱啊,哪怕就那么的一丝丝、一毫毫。
雨燕边哭边思忖着,内心里逐渐理出了一个头绪:两个人同时离家出走,说明两个人是提前商量好的;马不停蹄地赶到沈阳,一天连饭都没有吃一口,当晚便服药自杀,二人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李芳到死仍是处女,证明两个人是发自内心的纯真相爱,不是营营苟苟之徒;跑到沈阳去自杀,大概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更有可能是不希望死后分开,这也许就是古人经常讲的“虽生不能同衾,唯愿死后同穴”的意思吧!雨燕想到这里,越发感觉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她的头脑里不断地萦绕着一个念头:“他们不愿意分开,他们不愿意分开。”
她慢慢地坐起身来,用手擦了擦泪眼,看了看站在炕沿前的亲戚们,她们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在看着她,既不知道劝解,也不知道安慰,甚或是根本就无话可说。雨燕转圈儿看了她们一眼轻声说道:“我没事儿。”
不知谁轻轻地长叹了一声:“唉!”这一声叹息却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亲戚们也不像先前那样的紧张了,但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雨燕,一句话也不说。
还是雨燕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她对站在跟前的二大妈说:“二大爷还在吗?”
只听西屋里传来了二大爷的声音:“我在这儿呢!”
紧接着听到了二大爷掀起门帘向东屋走来的声音,雨燕一听赶紧下炕,刚在炕沿前站好,二大爷已经掀着门帘来到了眼前。雨燕轻声的对着二大爷说:“二大爷,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孩子,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二大爷觉得雨燕要说的事十分重大,他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了雨燕要悔婚的念头,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就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在见到文英尸体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到过。
“我想请你去一趟李芳家,跟她父母商量一下,让文英和李芳合葬在一起。”雨燕声音很低确又十分清晰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二大爷好像没有听清,或者是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雨燕于是就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向在场的亲人们说了一遍,最后她哽咽着说道:“他们跑了那么老远去自杀,就是希望死后不分开,能够合葬在一起,难道他们这一点愿望都不能实现么?”
只见二大爷大张着嘴,愣愣地盯着雨燕,既好像不认识这个人,又好像从这一刻开始忽然认识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屋内死一般的沉寂,过了一会儿,二大爷使劲地咽了一下唾沫,伴随着喉结的大幅度动作,同时听到了嗓子里咕噜一声,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大声地说:“我去,我去。我叫上支书一起找他们说去。”
商议文英和李芳的合葬没有费多大的口舌。主要是按照当地几百年传下来的老规矩,两个人没有结婚,而且又是横死(非正常死亡),文英家族的长辈明确表态,文英骨灰不能进祖坟埋葬。而李芳是姑娘家,李家的祖坟压根就没有她的位置。大队上老支书出面说和又主动指定了一个荒山岗,让两个人合葬,这是给足了面子,没有反驳的理由。人已经死了,李芳妈也就没有太多的讲究了,她内心里想着,让两个孩子做个伴,也免得在阴间寂寞,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文英和李芳的葬礼办得是异常的简单。第二天一大早,两家的亲戚、邻居一起把两个骨灰盒送到了墓地,说是墓地,其实就是一个荒山岗,埋小小的骨灰盒也不用挖多大的坑,所以没一会儿就埋葬好了。
雨燕让文英与李芳合葬这个举动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自然是咸话、淡话说什么的都有。过后却是众口一词的赞佩,这样的心胸,这样的处世为人,在当地还是头一回出现,人们那是打心坎里头佩服。佩服过后,又不禁为这一家人今后的生计担忧,也为雨燕今后的去留而瞩目。
农村人嘛!就愿意为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