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少年捧书立在院里,不自觉微微下蹲,似扎马步,老人暗暗点头。
“小御儿,想不想学些手脚功夫?”
正在神游万里的少年原地挪动脚步,面朝老人,仍是捧书看书姿势,不假思索,“想啊,能学些功夫,像侠士那般飞来飞去,仗义为人,梦寐以求呢。”
“其实老爷就是在教你功夫。”
少年瞪大眼睛,终于抬头,直勾勾的看着老人。
瞧见少年一脸疑惑,老人笑呵呵起身,走到少年身旁,“小少爷现在,虽然尚未接触任何武功法门,但已经养成了时时习武的习惯,就像你读书一般,无论外围环境喧嚣还是如何,只要捧起书,就能读进去,这种事半功倍的专注,比天赋还重要。”
揉着少年的脑袋,老人说道:“老爷知道,你对习武一事并无太多热爱,最多算是少年心性使然,喜欢武功所带来的潇洒快意。不过老爷带兵打仗惯了,经历太多生死,有些时候,本事高点,功夫好点,确实能救自己一命。所以后来老爷找我,学过一些拳脚,他做事向来苛刻自己,学东西便要一心一意,如疯魔一般,但他那可不叫喜欢功夫,纯粹是为了能在箭矢攒射的战场上多几分活着的底气。”
少年也是头一次听闻爹爹习武的原因,有些茫然的看着老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要是教你武功,你会像老爷那般苦练吗?”
老人收手,继续说道:“不用回答,这句话,记在心里,时时把它拿出来晒晒太阳,别让它蒙尘。”
语塞的少年拼命点头。
“最想学什么武功?”
少年皱眉仔细思索,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有些赧颜,吞吞吐吐道:“都想学……又好像都不想学。”
老人无奈,只好挑明,直言问道:“管爷爷学的少,年轻那会儿就练了点拳脚功夫,要不嫌弃,先学着?”
少年倒是无所谓,只是想起自己若是偷偷习武,怕爹爹生气,连忙摇头。
“管爷爷教你武功,老爷自然不会凶你的,其实教你武功,还是老爷的意思。”
少年眼神一亮,深扎马步,随手一个胡乱起手,立马改了口风:“管爷爷快教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老人撤了两步,架起一个拳架,动作缓慢,“先教你一套拳,六招可变化百余式,这六招好记,只是变化太多,不易理解,你先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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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过秋寒料峭,难熬冬日西风。
人上了年纪,最怕冬天。
好不容易与禄角帮的伏澄明谈妥青晋衔接地界的行商事宜,一脸倦容的英气男子揉揉头,舒了口气,离着小雪还有些日子,也该好好归置下家里大小事,找机会把长年漂泊在外的堂哥拽回来了。
想起这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堂哥,英气男子又揉了揉眉心,原本自己已经和几个伙伴说好,一起去烟雨朦胧的南苏州,可韩逸那家伙悄悄把堂哥掳走,堂哥彻底放飞了心,本就对家里事物无什兴趣的他,更理直气壮的把这家业扔给自己。如今自己更是没了机会。
今日林伯伯来访,叔叔陪着林伯伯去御水湖泗亭较劲棋力,自己现在无事,正好偷懒,去看看两个长辈切磋。同在晋州,其实袁家比起林家,还是略缺些底气,毕竟林家早在前朝就已经扎根晋州,那时虽说称不上晋州第一家,可各种人情走动,总归要比兴建不过四十载的袁家来的稳扎。万幸林府掌话人林煜和自家交好,与叔叔更是交情匪浅。
还没到御水湖,英气男子有些疑惑,一路走来,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下人,察觉一丝不对,赶忙加紧脚步。
晋州袁家之所以能有今天这光景,老家主可谓劳苦功高。不过如今说起这位老家主,人们都会第一时间记起他的嫡子:天资聪颖,是个习武奇才,加冠之年就有了小宗师境界,剑术斐然,有“青晋年轻第一剑术”的美誉,后来也不负众望,二十又三,亲手将“青晋年轻第一剑术”中的“年轻”二字摘去,成为青晋两州当之无愧的剑道魁首。
老家主其实才半百年纪,只是辛苦操劳家业,看起来须发斑白,面容难免苍老。
“林煜?真意外之喜。”
一人双手负后,立于御水湖面,脚尖却不沾水丝毫。
林煜临近耳顺年纪,被一个后辈直呼其名,虽然心底不悦,却不至于跟一个后辈怄气,只是来人一身宽松青袍,面具覆面,气度不凡,而且这份立在水上的不俗轻功,由不得林家主不重视。
“你是何人?!”赶来的英气男子看到此人,震惊其轻功之高,但看来人架势,实在不像来和气生财的。
“两位老家主也不记得在下了?”来人似有些惋惜,手覆面具,轻轻摘下,“看来翎衙府三个字,还是没能刻在你们骨子里啊。”
收起面具,露出一张白皙面容,青袍男子笑容意味深长:“怎么,不记得孙某人了?”
……
驻守北疆许久,此次南下青晋,离着中州也不远,可领头的年轻男人一路沉默不语,停军休息时,除了擦刀,便是北望出神,全无回京的意思。
“殿下……”
“知道。”
闻堰名不再多说,默默退下。
不过清剿夜郎自大的区区草寇,何用万把弟兄?闻堰名从军二十余载,大大小小战场拼杀百余场,心气极傲,甭管你是三品二品大员,还是皇亲国戚,闻堰名向来是顺眼结交,至于看不顺的那些人,他们见了这位脾气极其“恶劣”的北疆副将,都要绕着走,不绕着走的?例如辅君建国的唐执宰,都曾被闻堰名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本以为这么个桀骜难驯的臭石头,除了当今圣上,没人压得住,谁知闻堰名一次与朋友醉酒,坦言天下唯两人入眼:藩王秦穆,兵圣苏启明。
苏启明驻守北疆回京后,朝廷只是给了个侍郎,闻堰名为此忿忿不平,专门请旨面见圣上,为苏启明讨个说法。
也不知这个在朝廷被人私底下唤作“闻茅石”的糙汉子,怎的对二殿下如此客气?
“孙献已经领着翎衙府三千鬼差去了晋州袁家。”
“动作还挺快。”闻堰名点点头,手掌摩挲腰间刀柄,吩咐道:“让弟兄们擦好刀,老规矩,谁收的人头多,谁就有底气在我这提条件。”
脸上疤痕触目惊心的中年汉子,狞笑两声,哈哈笑道:“收头颅这种活计,轻车熟路,就是将军又得破费不少,娇嫩的小娘子们又要受罪不少。”
闻堰名一脚踢开中年汉子,“赶紧滚。”
……
眼见黑衣面具人陆陆续续飞奔而来,不少面具人手中弯刀犹带血迹,袁老家主怒极,可立于水上的孙献根本不给他出声机会,如凭虚御风,转瞬而至。
林煜、袁布裘上了年纪不假,可手上功夫,却没有落下,竟是不避退,与孙献对掌而进。
三人内劲显化,气力相冲,脚底湖降四尺,向四周掀起一个大圆水浪。
孙献本想试一试两个老家主如今的深浅,见当下两人这般拼命,孙献也不再遮掩,反正屠个袁家,就算他孙献不来,三千鬼差也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