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石看着崔墨一遍又一遍地拉着门旁的那根绳子，但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依然还是无人应答。随着时间的推移，崔墨的动作也越来越粗暴，最后竟将那根绳子扯了下来。
“该死的。”崔墨将手中的绳子狠狠地扔在地上，“难道他们都睡迷糊了？”崔石看着崔墨暴躁的举动，一句话也不敢说。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崔墨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几天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先是几天前何岚被盗匪击败，再是昨天一支不知道哪来的军队抵达枫林城下，然后便是今天一早崔墨便嘱咐崔朗收拾家当，在交代好一些事情后便带着崔石赶来了这里。这里他之前也曾来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只沉甸甸的箱子。
崔墨握拳狠狠地朝门砸去，似乎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但随着一声巨响，门却猛得被打开了。
门，似乎没锁。
崔墨只是稍稍愣了愣，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崔石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来到院子里后，崔石惊讶地发现有一个房间的灯居然还亮着，这让他觉得十分诡异。如果屋内有人的话，为什么没有人来应门呢？
在崔石分神的时候，崔墨却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冲向了那个房间。等崔石跟上他的时候，却只看见崔墨一个人站在房间里。似乎这个房间里并没有人，可为什么灯是亮着的呢？
“小石，你去附近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崔墨头也不回地说道，但崔石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安。
“是，老爷。”
屋子并不大，除去最大的厨房便只有三个房间以及一间地窖。崔石仔细地将厨房检查了一遍，但对于另外两个房间他都只是在门外粗略的看了一眼，毕竟窥探他人的隐私总让他觉得不舒服。地窖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里面除了一些杂物外便只有那只箱子了，而密布在空气中的灰尘差点没把崔石呛死。
在崔石一边咳嗽一边走出地窖的时，忽然阵阵声潮涌入了屋子，这种声音他已经好久没听过了，而这也是他听过最大的一次。
下雨了。
但这对崔石他们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可能就要被迫在这里逗留了，而从崔墨之前的样子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还是先去问问老爷该怎么办吧。等崔石回到房间时，只见崔墨正伏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有什么发现吗？”崔墨问道，手中的笔丝毫没有停下。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我在厨房里发现了一个已经用过的盘子以及一整锅的还温热的油。看来他们似乎刚刚离开，而且走得十分匆忙。老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去追他们吗？”
崔墨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继续写着。在写完并将纸折叠好放在桌上后，他看着窗外长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连他们往哪走了都不知道怎么追，更何况现在还下了雨。等雨停了我们就赶快回去吧，以免家里生了变故。”
“也许他们只是出去躲避匪患了，过几天就会回来。”崔石安慰道。
“有萨里那个老家伙在他们还要怕什么匪患吗......”崔墨正说着，忽然附近传来一阵巨响，崔石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地在震动。两人旋即跑出房间，只见屋子的一块区域此时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看样子似乎是屋顶塌了下来，而如果崔石记得没错的话那个位置本来是有一个房间的。
“也幸亏他们走了。萨里这家伙，真希望这是他的房间。”崔墨摇着头说道，随后便转身回到了房间。
“老爷，我们就这么放着不管吗？”崔石指着那一小片废墟说道。
“我们能怎么管？再说了这是他自己没加固好屋顶，又不是我们弄塌的。这烂摊子就留着他自己收拾吧。”崔墨说着坐回了书桌前，“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小石，你过来陪我聊会天吧。”
“哦，哦。”在崔石记忆中这似乎还是崔墨第一次找他聊天，这使得他有些受宠若惊。
“聊天而已，不用紧张。”崔墨看着崔石拘谨地坐到床上，笑着说道，“小石啊，我问你，你觉得汐儿她怎么样？”
汐儿？汐儿指的应该是小姐吧。他已经六年没见过崔汐了，说实话他连崔汐的模样都已经有些模糊了。可崔墨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呢？
“小姐，小姐虽然有些顽皮，但却是十分的聪明伶俐。”崔石一边努力回忆，一边说道。
“那你觉得胡家三少又如何？”
这个问题使得崔石更加疑惑不解了。崔石几乎就没见过胡宗南几面，更别提有什么了解了。
“胡家三少，应该只是个纨绔子弟吧。”
“是吗。那你觉得他俩般配吗？”
纨绔子弟和淘气千金，某种意义上倒是有些般配......等等，般配？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崔石这才想起来之前几乎闹得整个枫林城都知道的崔胡两家联姻的事情。但人们只知道两家已经定下了婚约，除却崔墨和胡海东以外谁也不知道是哪两个人的婚约。崔墨一方倒还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只可能是崔汐一个人；但胡家这边就复杂了，崔石记得胡家三个少爷都还没有婚配，因此人们也对此猜测不断，有甚者竟然还开设了赌局，而赔率最高的居然还是胡海东本人。崔墨问他这个问题，难道说......
“呵呵，那我换个问题好了。”崔墨看着崔石愣住的模样，摆了摆手笑道，“你觉得自己和那胡家三少相比，谁和汐儿更般配些？”
崔石傻了。
这都哪跟哪啊！
“老老爷，您您这是......”崔石有些语无伦次。
“但说无妨，就当是聊天嘛。”崔墨向崔石递去一个鼓励的目光。
“如果，如果非要和他比的话，那应该，应该也是我吧......”崔石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透了。
“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罢了，别放在心上。”崔墨看着崔石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可崔石笑不出来，他现在只想哭。
雨势渐渐地小了下来，但胡宗南心中的不安却没有丝毫的减少。他坐在床上看着母亲收拾行李，不知为何心中烦闷异常。
晚饭过后没多久，胡宗南便听见城东那边传来好几声巨响，随后便是震天般的喊杀声。胡海东还没回来，府内人心惶惶，胡宗南的大哥胡宗明便出面平抚众人的情绪，并吩咐家丁加强戒备。但很快他便发现胡宗岳不知去了哪里，于是他便带了几个人离开府邸去寻找胡宗岳了。胡海东回来得知了事情后，便吩咐胡宗南的母亲收拾东西，随后也带了几个人出去了。
“南儿，你过来看看还有没有要带的东西。”母亲忽然转过头来向胡宗南问道。
“有什么好看的。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他这是想赶我们走吗？”胡宗南不耐烦地说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父亲呢？他这样也是为了你好。”胡宗南看见母亲脸上的秀眉紧锁着。
“为我好？他要是真的为我好当初就不该和你一起生下我！”胡宗南几乎是吼着说道。
“宗南，不得对你母亲无礼！”胡宗南慌乱地循声望去，只见胡海东正站在房间门口。
“老爷，您来了。”胡宗南看见母亲对着胡海东行了个礼，一股厌恶的情绪从心中油然而生，但他却不再敢说什么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
“很好。”胡海东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些事情想和宗南聊聊。”
和我？
“是，老爷。”
等母亲离开后，胡海东便坐到了胡宗南的旁边。这还是胡海东第一次离胡宗南这么近，这使得他有些局促不安。
“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聊天呢。”胡海东率先开口了。
“少假惺惺了。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反正你很快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们了。”这是胡宗南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胡海东说话，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来的勇气。
“啊，也许我们确实再也无法相见了。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离开这里，至少这样你们还能活下去。胡家百年的基业，可能就要毁在我的手里了。”胡海东惆怅道，胡宗南虽然不是很懂胡海东的意思，但却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感。
“我知道我这些年来一直待你们不公，但......但我也没有办法。我必须把你的出生当成是一次意外，看作是我的一次冲动。虽然如今看来当时的我确实是太过冲动了，但说到底还是我太自私太天真了。我只为自己着想，以为这事会一切顺利，却从未考虑过你们的感受。你们这些年所受的苦，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尽管胡宗南并不明白胡海东到底在说些什么，但胡海东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偿还这份债务。”胡海东说着从衣袖中抽出了一个玉筒，并递给了胡宗南。
胡宗南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玉筒，他还沉浸在刚刚胡海东所说的话中。债务？他欠我们什么了？胡宗南想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打开看看吧。”胡海东见胡宗南愣在那里，便说道。
胡宗南这才回过神来，他小心翼翼地拧开筒盖，随后从里面倒出了一卷纸。纸的质感极好，拿在手里令胡宗南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胡宗南看了看手中卷起来的纸，又看了看胡海东，后者朝他点了点头后他才缓缓将纸打开。
这是一纸婚约，是胡家和崔家的婚约。而婚约的对象则是崔汐和......他？在婚约的下方还有四行名字，从上到下分别是胡海东、崔墨、胡宗南和崔汐，而胡海东和崔墨的名字上面已经被一个红色的指印所覆盖。
“如你所见，这是一份婚约，是你和崔家小姐的婚约。但它需要四个人全部同意才能生效，这还是崔墨那家伙坚持要求的。当然，我们两个自然是同意的，关键还是在于你和她的意见。”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胡宗南看着婚约喃喃道。胡家和崔家联姻一事他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就是联姻的对象。崔墨只有独女崔汐，尽管这可能只是暂时的，但不论如何谁能娶到她将来就有可能继承崔家的财产。他本以为这种好事非他大哥莫属，再不济也是他二哥，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轮到了自己头上。
“为什么是你呢？这么跟你说吧。我死后，你的大哥将会继承我大部分的财产，你的二哥将会继承剩下的全部财产并去军中谋个差事。而你，什么也没有。所以，这份婚约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但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二哥在外城至今生死未卜，你大哥带了人去找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而这份婚约可能到时候也没什么用了。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带着它，因为......因为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胡宗南看着泪水从胡海东苍老的面庞上缓缓淌过，忽然，他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他紧紧地抱住了胡海东，这个他称之为父亲却从未把他当成父亲来看的男人。
“父亲。”胡宗南听见自己说道。这一次，他是真心的。
雨停了，天的一边已经有些蒙蒙亮，预示着黎明的到来。崔墨走进卧室，只见郭玉宁早已等候在这里了。
“我回来了。”
“汐儿呢？”
“汐儿她......她似乎是被萨里带走躲避匪患去了。”随后便是一阵沉寂。
崔墨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我想崔朗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吧，如今的情况远比我想的要糟糕的多。枫林城的城东已经完全沦陷，尽管大雨阻止了他们继续推进，但这只是暂时的，新的巷战很快就要开始了。而这也是我们离开枫林城的最后机会了。”
“那汐儿呢？你就把她一个人这么丢下？”郭玉宁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城守在指挥之前的巷战时中了流矢，昏迷至今，何岚等清月公会的人也都不知所踪，枫林城的彻底沦陷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所以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都必须得走了。而且让汐儿待在萨里身边也比待在我们这边安全。”崔墨不知道他这是在说服郭玉宁还是在说服自己。
“但我向你保证，一旦形势好转，我们就立刻回来。好吗？”崔墨安慰道，但郭玉宁不再回答，只是轻轻地啜泣着。
“你就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吧，过会儿我们就要出发了。”崔墨吻了一下郭玉宁的额头后，便起身离开了卧室。
他又何偿不想哭呢？但如果哭有用的话他倒是想狠狠地大哭一场。
随后崔墨走进了庭院，崔朗正带领着家丁们等候在那里。而在他们面前则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木箱，如果崔汐在这里，她便会发现这些木箱就是她之前用来垫脚的那些。
“老爷，都已经准备好了。”
“把箱子打开吧。”崔墨点点头说道。随后家丁们纷纷上前打开木箱，只见每个木箱中都装满了刀剑等兵器，刃口绽放的寒光说明着它们的质地绝属上乘。就像是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武器一般，家丁们有条不紊地从箱子中取走了自己的武器。
待全部的家丁都取完武器后，却依然还有不少武器静静地躺在木箱之中。随后崔墨从中取出了一把剑，并将它递给了正空着手站在不远处的崔石。
“这把剑本来是你父亲也就是朗叔用的，但他怎么说也都已经一把年纪了，索性就留给你吧。”
崔石从崔墨手中接过剑，又看了看崔朗，见崔朗朝他点了点头后说道：“是，老爷。”
“朗叔，把剩下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我们该走了。”
朝日缓缓升起，却已不见密布的乌云，但四处的狼藉仍印证着昨晚的暴雨。比如萨穆眼前的这片废墟。
“我记得我房间的屋顶是你负责的吧。”崔汐幽怨的声音在萨穆耳边响起。
“是......是啊，哈哈。”萨穆尴尬道，“你别误会我啊，我可没想过要害你。”
“用这种方式来谋杀也确实有点滑稽呢。房间是没有多的了，不过厨房倒是可以暂时将就一会儿......”萨里看着废墟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睡厨房！”没等萨里说完，萨穆便自告奋勇。
“那你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崔汐说着推了萨穆一把，随后便走进废墟翻找了起来，似乎是在搜寻“幸存者”。
萨穆只得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准确的说应该是自己曾经的房间。睡厨房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和以前的生活比起来，只要有地方睡他就已经很满足了。萨穆的东西并不多，很快便收拾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了那本小册子了，他记得自己临走前把它留在了书桌上。希望它昨晚没感到寂寞。
但萨穆的想法似乎是多余的，在那本小册子的旁边正静静地躺着一张已经叠好的纸。萨穆拿起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里面似乎写了许多内容，而在外面则只有“崔汐”两个字。看起来就好像一封信，而且是送给崔汐的。随后他发现一旁的油灯已经熄灭，可他记得自己昨晚走的匆忙，临走前并没有来得及将油灯熄灭。难道是有人进了我的房间然后又留下了这封信？可那会是谁呢？
不管怎么样，既然这封信是给崔汐的，那就先送过去给她好了，也许她知道些什么呢。但萨穆刚走出房门，便撞上了萨里。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萨穆知道萨里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手中的信。
“嗯......但是我在书桌上发现了这个，似乎是送给崔汐的。”萨穆说着将信递给了萨里。
“果然是他的字迹......”萨里看了一眼后便将信收好，“收拾好了的话就来帮忙修补吧，你也不想一直睡厨房吧。”
“可是那封信......”萨穆对萨里的举动有些不解。
“哦对了，这封信的事情不要对崔汐透露一个字，以后也不许提起这件事。明白了吗？”萨里淡淡地说道，但萨穆分明感觉到这是一个命令。而且容不得他反对。
“是，师傅......”尽管有些不解，但既然是萨里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他只要照他说的去做就行了。他相信萨里是不会害他们的。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还有好多活要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