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重阳节,在乡下头跟旁的日子没啥两样,但城里可热闹了;要吃贵煞人的湖蟹,要喝香喷喷的酒,要赏金灿灿的菊花……城里人到底是城里人,啥节日都不肯放过,要自得其乐地享受一番。那浓浓的气氛撩得我也心痒痒的,兴冲冲地赶回家来;下了车,出了小镇,一望那广袤的田野,心就无端地凉了七分,才清醒乡下头是不作兴过这个节的。
家里铁将军把门,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别说男人是“田力”,女人也是;除了春节,们一年到头得在地里忙碌。呆在空荡荡的家里,正生着自己的气呢,在小镇教书的三哥却回来了,一见他那神色便知和我怀着同样的心情。两个人一拍即合,就海马屁打仗地忙开了,很有些把这个乡下头不认帐的节日当节日来过。一桌素菜里,唯有那盘韭菜炒鸡蛋,算是荤的;三哥炒的时候,那浓郁的香气吊得我只胃空得像大麻袋,恨不能一口把它吞进去。三哥却让我去买一斤黄酒和一瓶桂花汽酒。既然是过节,总得喝点酒吧。三哥说话时像煞个镇上人。我知道父亲从来不喝酒的,他嫌白酒太辣太毒、黄酒太酸太苦。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父母收工回家了。
母亲见我们在家,惊讶地问怎么回来了?我得意地说过节呗!过啥节啊?母亲话声刚落,忽见桌上那盘韭菜炒鸡蛋,直骂我们作孽煞哉。原来那鸡蛋都是头窠蛋,挺补的,母亲特意留着,给我小表姐催生用的。这一顿就在母亲的唠叨里吃的,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份城里人式的气氛。厚道的父亲在挖了母亲几眼之后,依然没说什么,要过一只小酒盅,特意倒了点不爱喝的黄酒。父亲喝黄酒时紧皱着眉头,样子比喝药还难过,而且每次都像润了润嘴唇,不见他的酒盅浅下去。我知道父亲是为了安慰我们才喝酒的,就劝他跟我一样喝汽酒吧,甜咪咪的,挺好喝的。父亲笑笑,还是没说啥。三哥喝了点黄酒就话多,他刚从师范毕业分配在镇上,成了镇上人,也成了我们家的骄傲。父亲默默地听着,慢慢地喝一口;喝光了那一小酒盅,连饭也没吃,就去睡了,说额头上的筋拎得厉害。
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父亲喝酒,只喝了一小酒盅就有些醉了;而且过了一个乡下头不作兴的节日,所以记忆特别深。九九重阳节,应该是给老人过的节日,虽然那时节父亲不算老,但在我们家里,这唯一的一个重阳节便是为父亲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