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好大,雨帘封住了小巷口,我收回目光,站在一家杂货小店的屋檐下,焦急地等待着这场大雨的过去。密密麻麻的雨脚扫进来,打湿了我的皮鞋和裤管;我又敲了敲那扇紧闭的店门,还是没有人。皮鞋和裤管终于湿透湿透了,淌着水,我也就不抱任何念想了,不躲不藏地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望着巷子对面的那堵残墙。残墙上有一扇又高又小的窗户,陈旧的木栏栅残缺不全地横七竖八在那里,像一只哭泣的眼睛,汪汪地流着雨水,混混浊浊的,挂在白墙上。
那是窗台上积满尘埃的缘故。雨水冲洗着一窗的尘埃,使残墙上挂满混浊的流水。这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刻上尘埃两个字,深刻而又清晰。尘埃是什么?我不免遐想起来,人是不是一粒尘埃?心是不是一粒尘埃?雨还下得那么大,非常非常张扬地把它们湿漉漉的脚从东扫到西,又从西扫到东。但这一刻的我,却是那样的平静,忘却了那份难受的潮湿,忘却了大雨切断的归路,也忘却了聒噪的雨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小得可怜的屋檐下,沉浸在那份悠思与遐想之中,思想着尘埃是什么?
小巷深处一堵残墙是否有过凄迷而又动人的故事?有关爱情?有关仇恨?还是……这一堵残而不倒的墙到底隐藏着什么?我站在一场似乎为我和残墙而下的雨中,一任自己的思想天马行空,纵横千里万里。大雨继续在下,我望着残墙上挂落下的雨水,渐渐地淡了,清了,最后变得无色的透明,就跟别的雨水一样,清清白白地流过残墙,落在麻石板的街道上,流走了。这扇陈积了千年尘埃与百年风霜的窗户,终于在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中,被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留下丝毫的残痕。
一个人,从他自己哭着来到尘世间,再到他人哭着归于尘土;这之间亦长亦短的一生,像不像一粒被风吹起而又吹落的尘埃。飞舞的尘埃啊,在某一块阳光里辉煌过,在某一阵风里漂泊过,又在某一堵墙上涂写过,最终在某一个致命的时刻被来自天空的雨水洗清白。这么说来,这残墙就是历史了。这么说来,这只小小的窗户就是人赖以眺望的地方了……尘埃是留不住的。窗户是留不住的。就是这残墙也是留不住的。总有一天,一堵完整的新墙将替代它,成为新的历史。我这样想着,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悲观了,觉得这纷纷扬扬的雨下得已经有了深深的寒意。
在我不经意的等待中,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位老态龙钟的大伯,擦着眼角上的眼屎,请我进去。我很为他打断了我的思绪而不悦,继而为刚才几次敲门都不开而生气。我大声地朝他嚷嚷,大伯始终带着慈祥的微笑盯着我,最后问我说什么?原来,他已经耳聋了。当我抽身跨进去时,却见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尘世间的许多事情是人意料不到的,就像我想不到天会下雨,想不到在雨中会独对一堵残墙,想不到敲不开的门里有人,想不到……刚才有关残墙和尘埃的种种遐想,已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我怀着一份好心情匆匆走出了那条小巷。
再次路过那条小巷,已是许久以后的一个秋阳明媚的午后。我特地放慢脚步,看看那残墙,看看那残墙上的小窗户。木栏栅横七竖八地残缺着,上面已布满了尘世间的尘埃;唯一不同的是,从小窗户里透过一小块阳光,斜斜地落在麻石板的街道上,正好照着一棵从石板夹缝里长出来的小草。这棵小草只有两片叶子,一片是黄的,另一片也是黄的,静静地舒展在那稍纵即逝的阳光块里,没有飘零。我轻轻地从它的身边走过,心想它大概就是为这一小块阳光而生的吧。